出征(16)

他看到叶影之外的蚌形广场,听见香颂乐曲佣懒传荡。许多人坐在那广场周围,围绕中央三面大萤幕观赏影片。也有男人铺着野餐垫躺着看,一边由女人温柔喂着酒食,好享受。

田安蜜说;「你要不要像那样放松一下?」纤指指着偎躺在一块、互喂酒水的情侣或夫妻。

「安蜜!」安秦还没回答,苏烨的喊声先传来。

「你跑去哪儿?我在找你?」人到了,浑身香花酒味。

「哈啾——」田安蜜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苏烨脱掉身上的衬衫,欲往她肩头披。

「苏医师,你的衣服沾了太多木犀花瓣。」安秦阻止苏烨。

苏烨的衬衫、贴身背心,满是花瓣碎末,头上更戴着木犀花编的花环,一接近田安蜜,她抽鼻喷嚏打个不停。

「怎麽了,安蜜?」苏烨挥开安秦的阻挡。

安秦反掌像擒拿,利落握住苏烨的手腕。「安蜜对木犀花的气味敏感。」

苏烨眸光闪掠,猜疑地瞪住安秦,不信他的话。

「哈瞅、哈瞅——」田安蜜的两个喷嚏响,让苏烨扯着安秦离开。

「你跟我走。」

「你们要去哪里?」田安蜜掏出手帕擦擦鼻子,循着男人移动的方向,跟过去。

穿越品酒会的人群,走进玫瑰酒馆,坐在两面落地窗夹角的位子,侍者马上送来花瓣粉红酒。

他说:「你对她做何想法?她是我喜欢的女人!」他强调。

「之前,我叫她的名字,感觉像在叫自己的一个妹妹……」

田安蜜站在玫瑰酒馆,眼楮对着窗,窗外的大萤幕也是玫瑰酒馆画面。采长和公爵碰面了。两个男人在交谈。

「你不会有任何机会——」

「最终的命运,我将自己主宰。」

她看着电影里的掘心公爵啜着酒饮,也喝一口侍者刚递至她手上的酒,美眸从萤幕上往下移,瞅住现实里的男人。

走到那个广角又隐密的位子,她坐在男人身边。「这个位子叫做「掘心视野」,是电影里掘心公爵固定坐的位子。」她放下酒杯,轻声说:「很好喝的花瓣粉红酒,我要请你喝的一一」

「嗯。」安秦指着自己前方透出漂亮光泽的酒杯。「我已经知道滋味了。」

「阿烨呢?你们不是在说话?」她问。

「中央港口的码头医院有紧急事找苏医师,他才刚走出去,你没遇见吗?」他语气沉缓。

她摇头。「我在看电影,没注意到。掘心公爵说最终的命运,将自己主宰——」

「安蜜,」他叫她的名字。

她偏过微醺晕红的美颜,与他四目交缠。他喝一口酒,道:「你想听我和你姐姐的事吗?」

田安蜜迟疑半秒,摇摇头,拿开他手里的酒,把自己的酒交给他。「安秦,你不要喝别人送的酒,这才是我请你的酒。」她拉着他的手,先饮一口,挪至他嘴边,脸庞也贴近他。

「滋味不一样……」

他听她说着,饺住杯缘,浅啜。滋味不一样!头一偏,他们的唇舌,贴缠在一块儿。他这才真正尝到了她请的花瓣粉红酒滋味,像她尝到他给的加汀岛咖啡一样。他们的舌头,同等厉害,同等尝进彼此心里。

「安蜜,你真的不想听——」

「不想。」她喘着气,手臂圈抱他的腰杆,柔荑摸他裤子後袋的口琴。「战场上,没有风花雪月,那都是小说和电影用来骗纯情少女的……」

当我见到那位年轻、俊美的医师——喔,是的,如今我已是病人——我有了强烈的感觉,不是一见钟情,是那种如果我手上有神奇的弓,我会拿一枝金箭射进他心房,再拿一枝金箭射进我心爱妹妹的胸口。

我忽然觉得,我生命最後的出征,不为烟火般灿烂的结束,而是另有使命……

亲爱的海英,你必能了解——我希望那两人在一起。

小帆船破晓时刻驶离港口。

海英没赶上,那两位仁德良医真的放他鸽子,相偕同航高飞,留他独坐码头系缆桩,听着盘旋猎鱼船上空、伺机偷窃的鸥鸟聒聒乱叫。

一只悠闲神气的逻逻猫叼着鱼走过他眼前,另一只哈士奇犬,嚣张地在他隔壁的系缆桩撒尿。

靠!祭家海岛的狗竟也会随地便溺!他以为它们跟这岛上的人——除去苏烨——一样,规矩有礼。

「禽兽畜生就是禽兽畜生……」他歪扯唇,打开手上的纸袋,拿出一个「海豚跳」——这是菜园湾「唐堂糖果店」的招牌商品,做成泼溜流氓的瓶鼻海豚,甜味厚重,最适合他吃。

他将糖送入嘴。都说瓶鼻海豚是海豚界的流氓,还真是流氓!强烈的甜,果如其名其形,潜入他喉咙、跳上他舌尖,漫盈他满嘴,仿佛,是糖吃他,不是他吃糖。

那个唐堂老板做糖像作法,声称糖特别甜,不只是因为糖,他还加了念过咒语、从心滴出来的蜜。

「安医师的在石榴花朵糖输给这等滋味。」他再拿出一个极晶软糖塞进嘴,遥望那艘早已变得渺小、渺小,比跃出曙光海面的海豚还小的船只。

「石榴花朵糖全给你好了,你赶快载回家、载回家……」他咀嚼着糖,掏出亚麻宽摆裤边袋里的透明瓶子。瓶子不大,像女人的香水瓶,埃及女人的香水瓶,瓶中有信。署名给他的瓶中信,那年,漂洋过海真到他手中,是奇迹!

都说从事深海打捞得靠奇迹,还真是奇迹!明明他只是个不重要的随队船医,却有赢过整团人加起来的奇迹运。

他拔开瓶盖,倒出卷烟似的泛黄信纸,摊开,最後一次看那褪色的淡雅字迹。

他先撕掉空白部分,然後一字一字、指甲般大小地撕。

奇迹到此为止。

奇迹从海上来,从海上去,毕竟她也永远出航。

他一边撕,一边吃糖,没多久,糖剩最後一个,手上的信纸一小片——两个字,他拿糖,一没注意,那两字从他指腹黏上糖。他看了看,没再撕,一口吃掉,舔舔指。

加了心滴出来的蜜,很甜,甜得穿喉钻心。他想,他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吃这种糖。

蜜金色的阳光导引帆船进入造船厂码头。

安秦收好帆具後,有艘拖船驶过来作业,直接将田安蜜这艘小帆船拖往湿坞,不用他们以桨划行。

到了一道浮箱式坞门前,拖船稍停、靠岸,驾驶请他们先下船,说不放水,要由塔式起重机把小帆船吊进干坞。

安秦唤醒田安蜜。

「到造船厂了,安蜜——」

田安蜜睁开眼楮,瞅安秦一眼。

安秦说:「你还好吗?我们到造船厂了——」大掌触摸她额头。自祭家海岛起锚返航开始,她先是低烧三十七度,航行途中升高一度半。她吃了一匙自制的草药膏蜜,说是祭家海岛那种从高原吹下的凉冷寒风害她感冒,打个坐、睡睡就好。她请他暂时掌舵操帆,结果她全程昏睡回加汀岛,现在感觉起来,烧是退了点,犹教人担忧。

「没事。」田安蜜甜美一笑,拉开睡袋,伸展肢体。

「我觉得精神好多了,谢谢你掌舵带我回家。」背起绣着猫头鹰的暗红色随身帆布袋,她挎提大包小包祭家海岛特产,起身下船。

安秦拿过她所有的提袋,跟着跳至浮坞登岸。

岸上的大草坪站着造船厂主管——海瑟先生,一瞧见田安蜜,他面露大大笑靥。

「怎麽了呀?安蜜医师——」他朗声呼喊她。「去哪儿冒险了?左舷有明显刮痕,擦撞暗礁吗?人有没有受伤?」

田安蜜摇着头,走近海瑟身边,惊讶地笑道:「你把胡子剃掉了?」头发也剪好短,看起来年轻了一轮。

「昨天剃的,还真不习惯。」海瑟抚抚脸颊和下巴——光溜溜的,妻子说这才是美男子,他却有种不自在。「感觉好像没穿衣服……」

田安蜜美眸朝海瑟壮实得像岩山的赤裸胸膛瞠睇,好笑地道:「你是没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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