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7)

夏可虹这会儿丢出水杯。

感谢这张二十二人座大理石面长桌!那莹莹杯身在桌中央跌荡美妙声音,逐散水连光的闪熠碎琉璃。

“我也很不爽。”皇夏生拿起牛油刀,说话口气凉凉的,听不出有什么不爽。“我费心思拟好了绝妙计划,想说餐后,邀他到‘○边境’——那儿可是男人的天堂!没料到,宇星洋这臭小子一眨眼不见人影,搞不好自己先溜了去,正在‘○边境’温柔乡享受愉快……可恶!”咚地将牛油刀插在面包上,他抬眸盯著夏可虹。“我与可虹小姐同仇敌忾!”

好个“同仇敌忾”!真想把他揪起来打一顿!

也许是怒极反而无感。夏可虹敛下浓密的鬈翘睫毛,不再吭声与男人刺刺相对,她拿起汤匙,舀动金黄色汤液。

蓝带主厨顶级全餐,十四道。刀刀叉叉、特殊食具,纯银的,当然也多达十四把以上。没有随侍服务员,这些餐点、餐具一次上桌,还真是凌乱无序。嘴里喝著爽顺的法式冷汤,鼻端已嗅到巴萨米克醋滴淋bresaola的嚣张美味,德国猪脚酸白菜有那点含蓄又跃跃欲试的香气,也在鼻腔流窜,要攻上脑门……这顶级全餐是多国名菜大集合。在无国界区域,哪有什么特定,“多”即是“无”,没规没矩、狂放而耀眼,这些纯银的Christofle餐具恐怕也是摆好看,拿来射人比较实在!

啪地一声,夏可虹放下汤匙,昂起脸庞,话语跟著冒出红唇。“皇夏生,你是不是疯子?你脑子不正常对不对?”

皇夏生眯著眼,一口鱼子酱正从他舌尖抵至上颚,晕散开浓郁细致,略略活泼的美味。“可虹小姐,”好一会儿,他啜饮香槟,咂了咂嘴,说:“你会不会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的距离有点远?”他挪动椅子,站起身,朝她伸长手臂,但没迈开双脚。“你是天边难以攀构的美丽虹彩——”

如果他是疯子,她会原谅他一切言行。夏可虹不理皇夏生。理他太多,他就作怪。她站起身,准备要走。

“可虹小姐,”皇夏生又唤她,步伐也开始移动,浑沈的嗓音回忆似地慢慢说:“今天下午,在夏万鸣老先生的追思告别式上,我们一起弹琴,那时,我们很接近呢——我觉得我们心灵相通,是同一类人。”

夏可虹顿住,美颜微偏,斜瞅皇夏生。他是什么意思?说她也是个疯子?她太小看这个狡猾的花花公子了。

坐回奢华的宫廷高背椅里,夏可虹重新拿起汤匙,继续喝汤。“皇夏生,坐回你的‘男主人’位子。”她发出优美的嗓调,抬起绝伦的脸蛋,美眸盈水地凝睇他。

皇夏生唇角上飘,没说话,坐回自己的位子。

然后,她开口了。“皇夏生,我告诉你——我与你不可能心灵相通,也不是同一类人。”她一面用餐,一面说,仿彿心平气和,其实冷绝。

皇夏生也在专心地用餐,好长一段时间,只闻若有似无的餐具声。

她非得与他撇清关系,免得有人自以为是。

“还有,”夏可虹拿起切肉刀,片下布烈斯鸡烤腿油亮的外皮,轻声细语说:“星洋他不像你满脑子‘○边境’,他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那么,”男人出声打断她。“他是你的骑士吗?”不再用“可虹小姐”称呼,皇夏生抬起俊脸,说这话的神情一反无赖花花公子的嘻皮笑脸,眼眸闇莫,是真正经,不是装模作样。

夏可虹视线与他缠上,美颜闪顿了一下。“他当然是。”

“当然是……”皇夏生重复她的用词。“当然是……”

夏可虹眉心一寸寸冷凝,恼怒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资格质问我的私事?”生气时的娇声娇调,教人百听不厌,还上瘾。

皇夏生哈哈朗笑。花花公子的严肃,犹如晴天雷电在云层快闪,维持不到六秒。他起身离座,摊手,徐步走向她。“可虹小姐,我们刚刚的舞似乎还没跳完——”他拉起她,圈著她的身子。“在下有这个荣幸吗?”滑出步伐,才在卖弄绅士口吻。

夏可虹狠踩一下他的脚。这装模作样的假绅士、真流氓,铁定学过武术擒拿,轻而易举就能箍限她,教她难以挣脱。

“喔喔,不对了,”他摇著头,沈缓地说:“可虹小姐,你的步伐不对了,我们这次要跳快四步,我右脚起步前滑,你左脚要往后退。我们今后是要一起工作的,默契可得好好培养,像下午弹琴那样,就很好——”

“谁要跟你一起工作?”夏可虹早已沁浮怒色的美颜,这会儿染上莫名其妙,外加嫌恶反感。

“我没跟你说吗?”他昂首看天花板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慢——快,快,慢——一个四拍后,俯首对著她的脸,说:“瞧,我们是天生一对,配合上了——”

“皇夏生,你不要再模糊焦点!”受不了他绕圈似的说话方式,夏可虹爆发了。“你再不好好回答问题,我就撕烂你的嘴、剪断你的舌头。”看你还能油嘴滑舌多久!她瞪他。

皇夏生俊颜转暗,沉吟了几秒。“可虹小姐,”不只是称呼,这次,他连嗓音都出奇认真慎重。“你刚刚问我是不是疯子,脑子不正常对不对……”实实在在地在回想问题,他实实在在地说:“我不是疯子,我脑子很正常,怕极了你要撕烂我的嘴、剪断我的舌头——”顿住嗓音,他眸光充满诚恳,望著她骄傲美丽的脸容。

夏可虹眯细凤瞳,冷睨他。“知道怕就好,继续。”他还有好几个问题没回答,她命令他往下说。

“嗯,”皇夏生乖乖点头。“如果撕烂我的嘴、剪断我的舌头,使我无法这样——”边说边带动作,把脸俯得离她好近。“与美女来个法式热吻……”嗓音结束中,逸出最后的呢喃:“我会很困扰。”他封住她的唇。

两人嘴唇贴在一块儿,夏可虹吃惊地抽了口气,皇夏生迅即将舌头探入,缠裹她的粉嫩舌尖,彻底做足一个法式热吻。

这个假绅士、真流氓!是疯子、脑袋不正常、太狡猾、该被撕烂嘴剪断舌!最好辗裂他的手筋、挑掉他的脚筋,让他不能弹琴、跳舞!他滑溜得像蛇.她就想看他在地上爬!

夏可虹愤盈,想打他,手被抓住了,整个人被他拖著跳快四步,欲叫喊,嘴被堵住了,鱼子酱与香槟的气味从舌尖直冲咽喉。“唔……”好不容易发出一点声音。

他说:“可虹小姐,你还问了两次我是谁,凭什么资格……现在我告诉你,宇星洋如果是你的骑士,我就是你的皇帝——Emperor。”

皇逵爵爷爷应该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她见过几次。

2319房里,皇达爵爷爷坐在客厅壁炉口的橄榄金躺椅,合眸聆赏贝多芬。他和祖父一样,都喜欢贝多芬,特爱《第五号钢琴协奏曲》——最好是波里尼弹奏的版本——沉浸时,手会像指挥家一样随音乐旋律摆动。那日,管家把祖父和她领进门,踏上玄关手工丝织毯,就听到乐音在白兰地红糖烤香蕉的气味中飘扬。

祖父拉著她冲进客厅,燃烧酒精的姚冶蓝焰,在FloraDanica瓷盘上跳舞,与壁炉橘红火光辉叠。

祖父说:“你这家伙,自己在这儿享受!我们重新射个飞镖,角色对调一下,要不,好事都被你占尽了。”

和柔地朗笑一阵,皇达爵爷爷放下咬在嘴边没点火的古巴雪茄,说:“小女孩,过来吧——”

他说话沉沉地,稍稍沙哑,感觉有淡淡忧郁的蓝——没错,她觉得他的嗓音是蓝色的,不过,他唱起歌来如同声乐家,高音比著名职业演唱者都厉害,灼灼烁烁的热情夺目金色。

她经常被那把插在壁炉边窄口陶瓮里的轻剑吸引,定过去,想也不想地抽出来,挥砍空气中无形缭绕的音带子。

这时候,皇达爵爷爷会说:“那剑已经没有心了,下次,你来我皇家,我找把有心的,让你拥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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