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记(七连环系列)(17)

“连翘,你的额头还痛不痛?”他没回答她,转了个话题。

她一时不解,直到他伸手摸上她依然有些红肿的额头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没关系的,我从小就生活在林子中啊,偶然被树挂到绊倒或一时不小心地撞到了是经常的事——呃,不痛、啊,一点点而已、一点点而已!”在他敛起着的眸子慢慢望向她时,她小心地说出实话。

他的眼其实根本就没瞎吧?有时候,这个疑问会让她头痛上好久好久。明明都什么也看不到了,却还是这么厉害!

在心底咕哝了声,连翘习惯性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抓下来。

“你不要再抓我的头啦,梳头发其实好难的!”她恼叫,“云遥,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去帮那些可怜的人一把?”

“我帮你去报仇好不好?”他笑着终于肯放掉缠在他指上的发,却又转了话题。

“我哪里有什么仇要报啊?你不要闹了。”

“你怎么比我心胸还开阔?”他摸着她圆圆的大头,叹息着摇头,“你难道忘了,那天是谁害你一头撞到树磕痛脑袋的?”哼,如果他没记错,那姓聂的男人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起码的礼数也该知道的吧,当时却只顾着关心自己的女人,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如此待人,他怎可轻易放过他?

“那位姐姐道过歉了啊,何况当时的确是我不对,只顾着跑,却忘了看路。”连翘哈哈地笑了声,心里甚是开心。他虽然总喜欢惹她跳脚,却时时在意着她的呢!

“如果他们没挡住路,你又岂会撞到树?”再哼了声,他拉着连翘便往外走,“他们明明也有错。既然有错,我们去找他们一点麻烦也是应该的!是不是?”

“你到底要怎样?”她用力地抓住门楹。不肯被他拉出去。

“连翘,你可知道为何扬州城里许多的人没有地方住没有衣服穿没有饱饭吃吗?”他摸索着伸手盖上她紧抓门楹的手,再将她的指一根根地扳开。

“去年江南发了大水,许多地方被洪水淹没了,所以许多的人才流离失所啊。”相处的时日多了,她已经习惯他随时更改话题的性子。张口,不假思索地,连翘想抓住难得的机会取笑他这自诩记忆力好的人一回,“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呢,你忘记了?”

“是啊,如今才是初春,天气尚冷呢,很多的人不但没有地方可以安身,甚至连保暖的衣物也没有啊——你不是看不惯这些人世间的不平事吗,那我们去找些衣物先让他们避寒好不好?”不理会她孩子气的取笑,云遥话依前提。

“可一时之间我们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衣服?”连翘不再记得取笑的事,闻言马上皱紧了眉。

扬州城里城外,寄居于屋檐瓦弄下的人何止成百上千,期便他们再如何的心急,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送每人一件御寒衣啊。

“说你笨你还抱怨!”他将她的手扳离门楹,笑着又抓她乱糟糟的头发,“那天撞到你的那对聂姓夫妻家里是开布庄的,我们去找他,看他如何!”

“没有人撞到我,是我自己撞到了树——你说什么?”

“我说。我认识那个人,我们去找他,要他来想办法,看看该如何将这许多的可怜人安置。”叹息了声,云遥再摸一模连翘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袋子,“这些东西,交给那个姓聂的男人去烦,他一定会想出好几十种的法子,将这些东西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那个男人不是江湖人,而是商人。商人,自然有许多奸诈的头脑来想事的是不是?

“我还是不懂。”想了想,连翘还是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不懂没关系,我做给你看。”云遥突然放柔了声息,将她圆圆的大头贴上自己跳动的心脉,他笑得从容,“我说过的啊,你同我下山来,我一定一定会让你开心欢喜的。”

他,逍遥自在的天上之云啊,真的给系上了束缚自由的筝线了吧!  这一次,他所说的做给她看,是带着她直接去找那对在山上曾有过一撞之缘的聂姓夫妻。

聂氏布庄在扬州很是出名,只要说出布庄的名号。扬州城里十个人便有九个知道,于是只需开口打听了几句,他们便寻到了门前。

“好大的店啊。”连翘站在布庄待客的花厅之内,从门缝望向外堂上四周摆满布匹的柜台以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买布百姓,不由心生惊叹,“以往咱们看到过的哪个布庄也没这个聂家的大呢。”

“哈,就中原来说,哪一家开的布庄也没这聂家开的大。”云遥坐在待客的椅中,忆起几年前的旧事,浅浅一笑,“姓聂的论武功自然比我不上,但他做生意的手段却甚是高明,只怕我穷其一生也追赶不上呢。”

“爹爹说过的,山外的那些买卖人都是很奸诈狡猾的,你不要做!” 听到他的话,连翘赶紧走回他身边,很认真地对他道,“我不喜欢那些山外的买卖人,心眼太多。我应付不了的。”

云遥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腕,忍不住笑声大了。正要开口,却被人笑着截走了话头。

“小兄弟,你此言差矣!”

连翘连忙循声望去,一男一女正站在花厅的内门前,女子笑容温柔,眼含欣喜地望着她,而男子则板着脸,似乎与云遥有仇般地眯眸瞪着他——这一男一女正是那日在山道上见到过的聂姓夫妻。开口说话的,是那个板着脸的男子。

“我哪里刺眼啦?”连翘生平很少被外人如此直白地看、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原本轻松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但在熟悉的手掌轻包住自己拳头时又瞬间松懈下来。

“刺眼?我没说你——呵,好可爱的小姑娘啊。”聂姓男子闻言先愣了下,而后恍然大悟地击掌笑了起来,边笑边转首向自己妻子眨眨眼,眼含趣味,“阿涛,这次可是我比你先看出来。”

“你看出什么来啦?”这次好奇开口的人,却是两个。

连翘困惑地摸了摸头,而后望向跟她同时开口的女子,眼睛一下子忘了云遥告诉她的——在人前一定要眯眯的——瞬间瞪得又大又圆的双瞳,很好奇地盯着女子笑了笑。

“啊——”女子却在看到她又圆又大的双瞳时,呆住了。

“啊——”她诧异的眼神,让连翘马上明白过来,但想再眯起双眼却也迟了。心神一黯,她咬咬嘴唇,不自觉地缩到云遥身后,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衫,想将自己隐藏再也不给人看。

“小、小妹子,我不是有意!你不要见怪!”阿涛见到连翘的举动,明白自己刚才情不自禁的惊叹已让她觉得受了伤,忙几步奔过来,想拉她的手以示歉意。

“姓聂的,你是如此待客的?”云遥虽眼不能看,但他心思何等敏锐,在连翘颤抖的手抓住自己衣衫的瞬间便明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站起,反手一拉,将她微微发抖的身子轻柔地圈进怀中,低首柔声劝慰,“你别生气,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可她——他们看到了……”儿时已经模糊了的记忆再次涌进脑海,不快的感受让连翘抖得更厉害起来。

“他们什么也没看见!”手一抬,云遥阻了阿涛的靠近,无焦距的双眸凌历地射向聂姓男子所站立的方位,警告意味十足。

“可是我们真的看到了啊。”他偏偏不理会云遥的警告,缓步走近有些手足无措的妻子,伸手也搂她进怀,“小姑娘的双瞳是一黑一金……”

“聂修炜!”

“很是好看呢。”机警地抱起妻子侧移了几步,聂修炜不顾云遥的暴喝,闲闲地将话说完。

“是啊,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呢,真的很好看!”阿涛掰开丈夫的手,完全无视已然大怒的白衣少年。再次走近两人,又发出一声惊叹。

“我想起来啦,前年我曾在京师听刘家嫂子说起过的。她说这天下之大,什么也不稀奇!别的不说,单是世界上的人,便有黄白甚至是黑色之分,居住在西方的番人,大多的肤色是白的,一点也不像咱们中原的男女看着顺眼。但他们的眼睛却很漂亮,不但有蓝有绿,颜色多端,甚至连金银之色也是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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