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星(5)

祭老太夫人看一眼他的装扮——的确是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她啜饮一口薄酒,放下杯子,高雅地吃起开胃菜,半晌,才又抬眸,沉吟地凝视着他。“这一年,你又花掉多少皇家的钱?”

“很多。”皇泰清喝了口酒,没什么大不了地回道。

“口气倒是轻轻松松,不知忏悔。”祭老太爷眯细眼眸,训斥地道:“皇家多几个你这种不肖子,迟早被败光。”

皇泰清大笑起来。他最喜欢听人家这样说他。“我也希望能败光皇家,让大家都来投靠丈公,不用住在那寒冷的地方,多好!呵……”

“浑小子,就会耍嘴皮!”祭老太爷骂了句。

皇泰清得意地撇撇唇,嘘了几声。空气里传开一串怪异音乐。祭老太爷眼神一闪,回头望向固定在梁柱上的音响扬声器。

“这什么乱七八糟东西?!”扬声器播放的摇滚曲调配上颓废萎靡的男人唱腔,让祭老太爷嫌恶极了。

皇泰清倒是神情愉悦地说:“不错吧,丈公,我的朋友——Britpop诗人,他们最近举办慈善义卖,找我共襄盛举,我买了一些他们近年的作品,您如果有兴趣,我叫人送来,佐餐听赏,很棒——”

“听这种东西,我会吃得下饭?”祭老太爷用力地放下餐具,瞪一眼皇泰清,喊着仆佣关掉音响。

“我以为丈公跟我们年轻人一样。”皇泰清消遗似的说:“抱歉,显然我被您的新造型给误导了。”

祭老太爷没好气地啐了句:“我跟你这浑小子一样,你姑婆今天都去喝西北风了。”待会儿,他非得骂骂今早帮他修胡子的家伙。

祭老太夫人淡淡一笑,问:“泰清,你一直在做这些事吗?”

“嗯,善事。”皇泰清马上答道。

祭老太爷不以为意地嗤了声,但没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做个事业?”祭老太夫人又问。

“姑婆,”皇泰清抬眸,眼神坚定。“这就是我的事业。”

“什么事业——净花钱,没赚钱。”祭老太爷讪讪说道。

“也许我说‘志业’好了——”皇泰清改个说辞。

“你打算一辈子这样吗?”祭老太夫人忧愁地看着他。

皇泰清挑眉,爽朗的俊脸正对着长辈。“姑婆,您怎么了?您今天是找我来谈工作?还是皇家真的要被我搞垮了?”这些问题,他从没担心过,可他也不希望长辈为他烦恼。

“泰清,你跟莲邦同年吧?”祭老太夫人垂下眼睫,拿起水杯,喝着水。

“我是跟莲叔同年,这有什么吗?”皇泰清切食着旗鱼排,啜饮红酒。

“莲邦前一阵子成家了,他把家族交给他的事业经营得很好,你难道不想跟他一样?”祭老太夫人开导般地说着,等他回应。

皇泰清自顾自地吃东西,久久没答话。

“本来我是不管你们皇家的事的,不过,这次,你姑婆要我给个主意,所以,我安排了几个不错的对象——你这几天留下来看看吧。”祭老太爷开口说道:“我看你这个性,得成了家,才会改。”浪子结婚后,总该知道什么叫责任。

“我没想过要结婚。”皇泰清吃完盘里的食物,喝完酒,冷静地发出嗓音。“姑婆,您别理会我父母跟您说的话——”人家说,姑婆疼侄孙。他想,一定是他那对管不了他的父母,向海岛搬救兵。

祭老太夫人一脸困惑又吃惊。“你不想结婚?!”

皇泰清扯扯唇。“我对这些事情没兴趣。我船上有好些个美女,我要结婚甚至可结上八次十次。”说这些话,脑海突然闪过梁荧惑,皇泰清顿了一下,站起身,继续道:“谢谢你们的关心,相亲就不必了。莲叔比我长一个辈分,他大可早我三十年结婚,我想我不需要过跟他一样的人生。”他是浪荡子,对他而言,有一艘船艇比有一栋豪宅重要,他不适合稳定的生活、稳定的人生,如果他注定出生在稳定的环境,那他就往不稳定的地方走。

祭老夫妇听完他的心志,神情一式僵凝,说不出话,似乎他是个十足十令长辈头疼的不肖子。

皇泰清笑了笑,告辞两位长辈,走出祭家主宅。

送他上高原的直升机不见驾驶,他亲自起飞,直达船艇靠泊的码头。管理中心派出四个巡港员,开着吉普车,过来查看,他们没接到任何直升机下高原的通知。

皇泰清跳下驾驶舱时,摊开双手说:“我偷了一架直升机,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

一伙人看着皇泰清脸上奇怪的笑容,谁也没多说什么。怎么可能多说什么,姓皇的是这座岛上最尊贵的客人,地位可比岛主,他们当然让出路恭迎他。

皇泰清走往蚌形广场,越过港口火车轨道,身影渐渐消失在码头区。

☆☆☆☆☆☆☆☆☆

码头公园与海滩只隔一片棕榈林。虎千风每天都到海边浮潜,他有很多玩伴,今天更多了一个。

梁荧惑坐在遮阳伞下的沙滩躺椅里,吹海风。大狼圣徒伏在她坐椅旁,躲太阳。适才,皇廉兮来过,告诉她晚点他将带她上高原医院,检查手伤。

高原哪……

她走过码头步道时,看到了皇泰清的船真的还没起锚,只是收了那面醒目的旗子,大概是经历太多风霜尘上,弄脏,拿去洗了吧。

他今早上高原相亲了啊……

当然得衣着光鲜。

高原哪……

相亲啊……

梁荧惑摇摇头,不愿回想虎洋早上说的话。

“Mars姊姊!”虎千风从湛蓝的海水里,冒出头。“我又抓到了!”他摘掉浮潜面罩,一手拎着一尾小龙虾,兴奋地跑上洁白的沙滩。

梁荧惑从躺椅上,站起身,背向大海,朝棕榈林迈开步伐。

“你要去哪里?Mars姊姊……”虎千风提起躺椅旁的小水桶,拍拍大狼圣徒道再见,随即紧追在梁荧惑后方。

梁荧惑进入棕榈林,脚下的小牛皮凉鞋在铺木步道上发出清脆声响。

“Mars姊姊、Mars姊姊!”虎千风跟上了她的脚步,走在旁边,仰头盯着她。

“你干么跟着我?”梁荧惑说着。“你去跟你朋友玩,别管我。”

“我怕你迷路啊,爸爸叫我要照顾你。”虎千风豪气干云地说道。

梁荧惑停下来,转身看着这个全身晒得通红、只穿小泳裤、颈上挂着刚取下的浮潜面罩、肚子像蝌蚪一样圆呼呼的小男孩,说:“我不用你照顾。”然后,她继续往前走。

虎千风继续跟着她。“我有我的责任喔……”

梁荧惑不耐烦地闭一下眸,不理他。

虎千风一手拎着小龙虾,一手提着小水桶,里头装着更早前抓到的章鱼,他说:“Mars姊姊,回家我叫妈妈做炸章鱼给你吃,好吗?”爸爸叫他要照顾Mars姊姊,听说她受伤还被抛弃,真可怜。

梁荧惑越走越快,虎千风越跟越紧,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出棕榈林,出现在码头公园。海风很凉爽,梁荧惑回头看一下虎千风,他圆肚翘臀的样子好笑极了,她记得费沁蓝说虎千风今年五岁,只有五岁,可却比一般五岁小鬼高大得多,也许是遗传了他那个大块头父亲,难怪他喜欢“爸爸、爸爸”地说不停,不过就是个小鬼嘛!

梁荧惑低哼了声。“小番茄,你光着身子吹风,会生病。”她提醒他。

虎千风愣了一下。“我没生过病。”而且他每天到海边游泳、浮潜,从来都是光着身子迎风回家,也没打过一个喷嚏或流那像迷你水母般的鼻涕。“爸爸说我是海岛男儿,很强壮!”他很得意。

梁荧惑轻蔑一笑,旋身,漫无目的地走着。虎千风跟着闲晃。十五分钟后,他们回到虎家。

还没进屋,梁荧惑就听见熟悉的男人朗笑声。

“泰清老大!”虎千风率先冲进屋,他跟男人也算熟透。

梁荧惑慢慢走向石柱门拱,屋门没关,一眼可瞧见男人坐在客厅铺了波斯毯的石雕椅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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