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春寻(三千阁之十二)(12)

她看着底下请罚的叶起城脸色苍白。

“叶暗卫。”

“在。”

“作为一个暗卫,居然让一时情绪占了上风,乃至擅离职守,险些造成憾事这是极为严重的疏失。你可明白?”

“属下知错。”

半晌

“……领罚吧。”

“是。”

“杖责。”阁主指尖在杯缘慢慢的抚过一圈,又淡声道:“一百三十下。”

叶起城眉头微皱。

这责罚比他想象中的轻

他原以为,阁主会罚他不许再担任春亦寻的暗卫。他甚至想好了,即使要付出终身不得离开三千阁的代价,他也要请求阁主不要将她调离春亦寻身边。

但这责罚,又比他所以为的重上许多

杖责,说起来轻飘飘的两个字,但按着犯事的轻重,接获命令的行刑人,完全可以拿捏着力道,在十五个板子内活活打死一个暗卫,也可以让偷溜出阁找酒喝的金钗姑娘硬生生忍过三十个板子,所造成的效果也只是声音响亮吓人,而金钗姑娘还能活蹦乱跳的继续接客。

由于他的失职,三千阁内重要的商品,贵为金钗的春亦寻差一点就遭人暴力凌辱,乃至损及面容。

若阁主示意行刑人将他一杖一杖的生生打死,也在理所当然之内,完全不用怀疑。

脸上血色从苍白腿至惨白的叶起城咬紧牙根,他被压上长椅,身后一名直属阁主的暗卫无声靠近,手里握着一根板厚质硬的杖子,另一名暗卫拿来一条折叠成长形的巾子,塞到他嘴里。

叶起城张口咬住巾子。

这是为了避免他咬断舌头,以及将惨叫声闷住。

跟着是轻轻抬起,重重落下的三十个板子。

即使隔着嘴里的厚巾子,叶起城都觉得自己快要把牙根咬断。他在第十个板子时汗湿一身,在第二十个板子时血已经顺着腿滑下地面聚成了一小池,在第三十下时,他的下身已经麻痹得没有感觉了。

他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原来死亡临得如此之近的念头。

然后门外传来敲击的声音,紧跟着是有人几步走进门里。

叶起城模糊的听见,那人低声向阁主禀告了什么,“……春姑娘……高烧不退……九九……急唤……叶队长……”

板子停在三十,没有再打下去。

之后阁主冷淡的发下话来。

“剩下的,一天十下,分次来领吧。”

叶起城挣扎着起身回话,“谢阁主。”

于是,接下来的十天,他抱着被子趴在床边,春亦寻躺在床内,一个烧得迷迷糊糊,一个被打得翻不了身。

唯一能够行动自如的九九,好气又好笑,前前后后的忙碌伺候。

有一日深夜。

九九卷着一条毯子睡在离床不远的躺椅上。

叶起城因为杖责的伤处无法愈合,又没有确实的休养与进食,以至于微微的发起低烧来,他趴在床边,睡得很沉。

窗外有微雨,月光斑驳的照入室内。

春亦寻挣扎着想要张开眼睛。

因为高烧反复,持续不退,又总是掉眼泪的关系,即使九九不厌其烦的为她擦脸,叶起城也小心翼翼的用热毛巾给她敷眼睛,但在两人都睡下的此刻,春亦寻还是面临了眼屎黏住眼睫的惨状。

全身筋骨酸疼,连抬起手来揉揉眼睛的动作,都痛得她哀叫。

睡着的叶起城像是在梦里听见她的呻吟,与她交握的一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想要安抚她。

春亦寻辛苦的用单手揉开眼睛,因为高烧,以及初醒的关系,她的视线模糊不清,眼皮沉重得想让她再一次闭起眼睛。

但她没有闭上眼。

眼前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就在她伸手可及之处,一个男子与她并躺着,被子让他垫在身底下。春亦寻想,这个人,这样睡,也不盖件毯子……不会怕着凉吗?

若她平常也这样睡,别说九九要跳脚了,连那个老是泼她凉水的芭蕉叶子都会出口“提醒”她要盖被。

她又嗅到一种奇异的甜腻味道,带着铁锈般的气味,有一点似曾相识……春亦寻想了很久,这才回忆起来,她偶尔会在夏语欢身上闻到这种味道,那是生血的腥甜。

这个男人的面貌,很陌生。但春亦寻慢腾腾的想着,这个陌生男人躺在她床边,她却奇怪的不感到害怕……为什么呢?

她想,这个男人,又好像有一点熟悉。

于是她细细的观察了一阵子。

眉毛的浓淡颜色,线条是锐利的斜飞,像是刀削的一样,眼睛的弧度也像是冷咧咧的,如果下一刻这男人就睁开眼睛,生生的用视线剜下她面皮,春亦寻也不会觉得吃惊。

男人的鼻子很挺,肤色有一种奇异的白皙,像是少见日晒的那种苍白。下唇比上唇厚实,有些缺水的干燥,在边缘还裂着一点皮,让春亦寻看着看着,就一直想去妆台上找出润泽的香油来帮他抹抹。

若不是这人横挡在她床边,她说不定真的会撑着病体,翻下床去妆台里找出香油来。

她的视线往下滑,她看见男人上身的黑衣。

啊呀,她认得这件衣服,这是暗卫的装扮这人,原来是暗卫啊。她眨着眼睛,目光又从男子线条宽厚而绷实的肩线抽离,她看着男子的眉眼,终于迟钝的想起,她确实注意过这个人。

“……你居然把我的床抢走一半,坏芭蕉叶子。”她嘴里咕哝的抱怨。

但她没有将被子里,让“坏芭蕉叶子”紧紧握住的一手抽开。

九九曾经用一种近乎是埋怨的语气,困惑的问过春亦寻,“为什么春亦寻那么不喜欢叶大哥呢?”

春亦寻回想着,那时是怎么回答九九的呢?

“我才没有不喜欢他。我只是没有喜欢上他。”

九九那时翻了个白眼。

春亦寻觉得自己讲得很有道理,“我也从来没有讨厌过芭蕉叶子啊!是九九太偏心了!你就想赶紧把我嫁出去。”

“你想嫁,也要看叶大哥敢不敢娶吧……”

“谁要嫁给他!”春亦寻睬了九九一眼,“高头大马的,他一个拳头就几乎是我一张脸大,我要被欺负了怎么办?”

“叶大哥只求你不要给他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吧。”九九毫不留情。

“我什么时候给他添麻烦!”春亦寻大怒。

“你没有给叶大哥添麻烦……”九九斜眼睨来,“罗公子那晚在阁前与朋友说话,是谁趴在窗台上偷看,还看到跌出窗外的?”

提起这事,九九心里就来气。

她狠剐了春亦寻一眼,“如果不是叶大哥抢救得快,你就当场摔成一块饼了!”

春亦寻噎了一下,呐呐道:“……不小心嘛……”

“我就不懂啊,叶大哥有哪里不好了?”九九叹了口气,那模样就像个小大人。

春亦寻听着她感叹,噗地笑了出来。

她听出九九言下之意:那个你苦苦恋慕的罗公子又有哪里好了?

春亦寻那时觉得罗公子千好万好,这世上再没有另一个男人比罗公子更让她欣喜,只看上一眼都能令她心花怒放。

她那时怎么也想不出来,罗公子有哪里不好。

明明是个温和有礼的佳公子,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她甚至无法想象,她恋慕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罗公子,会在几杯酒过后,成了个粗野卑劣的凶徒。

那令她无比恐惧。

是她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为什么她心目中的佳公子,会陡然间面目全非,更妄图对她行使暴力?

春亦寻一思及那恶梦般的一刻钟,她就浑身发凉。

忽然腹中一痛,像带着毒刺的鞭一样猝然抽来,惊得她缩起手脚,随即她意识到下身湿黏,带着体温的液体从身体内部不断流出,那种湿漉感,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糟!癸水、癸水居然来了……

她在心里尖叫。

若只有九九在也就罢了,她可以很镇定的让九九帮着她更衣梳洗,但是,但是现在还有芭蕉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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