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月(三千阁之五)(21)

临到天明才睡去的阁主出现在雏儿面前时,却是非常清醒。在听完了雏儿的报告之后,阁主只是略一挥手,要她通知月映这件消息。

“只要奉茶水即可,不要做多余的事。”

雏儿领命而去。

阁主倚著房门,那未施脂粉却越发晶莹白皙的脸庞上,漠然著一片空白。她一言不发,沉默着。

报讯的雏儿候在月映房门前,向她传达阁主的指示,并且告知她来访者的身分。

月映犹有睡意的脸孔在听见来者自称是她姊姊之后,非常彻底的清醒了。她先是蹙起眉心,复又抿起唇,那潭水般的眼里星光忽隐忽现,最后她乍然勾起一个微笑,向报讯的雏儿轻声道谢,然后从容的掩上房门,唤来伺候人为她梳洗装扮。

在雏儿为许二小姐一行四人打开偏门,迎他们入大厅,并奉上热茶之后,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偌大的一个三千阁,除了他们四人以外,竟没有一点人声,安静到一种诡异的地步。

胆子特别小的贴身婢女一步也不敢动,紧挨著自己小姐伺候。而坐在唯一一张椅上的许二小姐感染到小婢的紧张,也忍不住戒备起朵。倒是身后那两个汉子眼珠子乱转,对这富有盛名的三千阁相当感兴趣。

这样的一间顶尖青楼,光是坐在厅里喝茶看看姑娘摇曳生姿,就要花掉他们一个月的薪饷。趁今天陪著二小姐来的机会,他们也好亲眼看一下传说中的十二金钗。听说那位月映,还是二小姐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么说来,她也是许掌柜的女儿了啊……两个汉子一思及此,不禁面面相觑起来。然后紧闭嘴巴,保持绝对的沉默。

楼高处,那长长的阶梯上,一身澄金衣裳的姑娘搭著扶手走下,裙摆摇曳而生姿。月映今天盘起长发,露出优美的脖颈,肌肤莹透美丽。她薄施脂粉,唇上一点珠光色的浅红,指尖上染著近乎暗金的颜色,更衬她一双手白皙美丽。

发上只簪著一柄玛瑙的钗子,垂下一串淡紫的兰花。

她步履从容,落落大方,微微笑着的脸庞很漂亮,她的气势内敛。

月映来到许二小姐面前,两人隔著三四步的距离。

许二小姐娇贵的从椅上站起身来。“八年不见了吧?映妹妹。你瞧起来气色很好。”

“托福。”月映含笑一礼,扬起睫来,却见那深潭般的眼里一片深幽的黑色。“许二小姐今日来访,为了什么呢?”

“妹妹真是心急。”许二小姐娇滴滴的掩口笑道:“都没有问候一下姊姊近况呢,你就这么赶姊姊走吗?”

月映勾著唇边淡淡的笑意,也不接话。

许二小姐优越的坐上椅面,将指尖得体的搭在膝上交叠,“姊姊今天过来,一来呢,是想看看妹妹你过得如何,要是饿著冻著了,就来找姊姊帮忙,姊姊不会不救你的。”她用眼睛挑她一眼,“二来呢,姊姊是要告诉你,姊姊要办婚事了。你看姊姊多记挂你,还亲自进这花街来送帖子给你呢。”

她修饰得精致美丽的指尖接过小婢女呈上的帖子,用一种赐予的高傲姿态递向月映。

“到时欢迎你来呀。”

月映不动。只用眼睛瞥过那帖子上烫得大大的双喜字。

身为伺候人的元宝儿小碎步上前,接了过朵,转呈给月映。

“妹妹不揭开帖子来看看吗?”许二小姐笑得轻蔑而带著得意。

月映的视线已经从帖子上的双喜字上收了回来。“劳驾二小姐亲自送来,映真是受宠若惊。到时会准备厚礼送到府上,以恭贺二小姐。”

“你我姊妹一场,做什么这么客气呢,你来观礼就成啦。”

“映会注意日子。在此先恭喜二小姐了。”

“妹妹真是见外,”许二小姐瞅她一眼,眼睫微眨,“做什么学外人称‘二小姐’呢?你该喊一声‘姊姊’的呀。”

月映敛在袖里的指尖微微掐著,那幽深的眼里情绪浮动,微星都烈化成火光,转瞬又压下。“映十二岁离开许府,就已切断关系,恐怕无法如二小姐的愿。”

“说起来,你的性子也太倔了。”许二小姐好整以暇的喝口茶水,睐她一眼,“不就只是要你到前厅去问候一下官老爷吗?你逃得飞快,连袍子都落到地上了,那官老爷多扫兴呀。害得爹爹的面子都丢光了,不得已才打你几下的,你就装病装伤的赖在床上不起身了,真是不体谅爹爹的辛劳。”

她温温柔柔的说话,出口的都是尖刻而丑恶的过往。

一旁伺候的贴身小婢听得浑身寒毛直竖,她年纪的确还小,但她听得懂二小姐的弦外之音。

身后护卫著的两个汉子听得二小姐这些话,略一想像就听明白了。他们骇然的望向二小姐,又瞧向那淡淡勾著浅笑,眼里一片冷漠的月映。

十二岁逃离许府的话,那许掌柜从她多小的时候开始,就要她去伺候那些官老爷的?二小姐跟前的贴身小婢,也不过就只有十三岁,那明明还只是个小娃娃!

月映望著她,那充满骄傲与胜利姿态来向她炫耀的女人,她带来的喜帖,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她当初被娘亲哄著逃出许府,来到三千阁门前时,她看著俯视她的阁主,清晰的说出她要将自己卖给三千阁。她在十二岁的时候离开生养她的地方,并决然的将自己卖入青楼,然后她在十五岁的时候将自己的初夜高价卖出,并在同一年付清了自己的赎身费,自此,她以自由的姿态,在三千阁里,以十二金钗的身分张起属于她的艳旗。

多少苦头她都撑过来了,如今,在眼前的只是一个仗著父荫、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徒逞口舌之快而已,她不该太放心上。

徒逞口舌之快而已,她不该太放心上。

月映微合眼睫,隐去了其中暴烈的火光。

“二小姐的帖子,映已经收到了。”她轻轻点头,“映还要理事,恕映不奉陪了。”

她轻福一礼就要走开,许二小姐见她不理会她的挑衅,怒上心头,气得一拍椅把,起身指向她。

“月映,你不看看帖子上那位相公是哪位吗?”

她略停步,复行。“映会看的。”转头吩咐伺候人,“送客。”

许二小姐银牙暗咬,“是方家大公子呢。就是你无耻的在镜照河上勾引他的那位少行公子。”她略昂首,宣布她的喜讯:“身为正妻,身分可不能太低呀,身子清白更是必然的。但看妹妹在风尘里待这么多年,恐怕也要被恩客们嫌弃了吧,姊姊可以宽容一点,让你以妾室身分嫁进来。果然是妾生的女儿,说什么也构不上正室的位子呀。”

那种轻蔑侮辱的言词,竟连同她最重要的母亲也一并骂进去了。

不可原谅。

月映沉默片刻。她静静回身。

裙摆轻曳,荡漾如微风中的花朵,她长睫轻垂,唇边微笑淡淡。步履慢慢,她行到许二小姐身前,与她同父异母的姊姊相对面。

许二小姐笑得挑衅而轻蔑。

月映开口,声音很轻,眼神很冰。

“拥有轻蔑他人的权利,真的那么值得骄傲吗?”

许二小姐眉梢一扬,讥诮的目光分毫不让。“只是要让你明白本分。出身低贱就是低贱,任你讨好多少男人也不会改变,清白已毁、破了身子的你还想和本小姐争夫婿?哼!你只能做妾!这一辈子都要给本小姐端茶倒水、支使奴役。你要记牢了!”

“少行不会娶你。”月映偏首,轻笑起来,“我想,他宁愿终生不娶,也绝对不会如了你的妄想。”

她的笑容在许二小姐眼里看来简直刺目碍眼。

“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她尖声骂道,一巴掌挥了过去。

月映连眼也不眨上一下,一抬手就拦住了她的掌势,下一小瞬间,她修剪圆润的指尖就刮花了许二小姐的脸,飞溅细细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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