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疫(7)

那是一幅美丽女子的画像,临窗置放,淡蜜色朝阳勾勒油彩笔触,她的笑容和姿态生动灵透,模样相当年轻,细细的颈于令人猜测她的腰围一定是个纤巧数宇,她茂密的发盘得不那麽牢紧,半垂在一边肩窝,给她增添刚睡醒的佣懒风韵,但她的眼光那般炯朗清绮,带着胜利辉泽。

谁是她昨晚的败将?

在雪地融绽花海的热情里,天空微现几抹稀有橙晕,冷雾是性感的赞叹。

多麽美,这一幅画!

多麽美,那一名女子!

“拾心——”

沉慢的磁性男声,响在她梦中时,正是父亲把画笔交到她手上的那一秒,父亲笑着鼓励她——

你也会有你的无价之宝。

“拾心、拾心——”

父亲叫唤她,就像在对待无价之宝,那麽小心呵护,充满大男人的韦柔耐性。

“拾心,睡在这里会着凉。”宠溺的笑意隐隐低传。“真像小女孩,还踢被子,热吗?”

是有点热啊。父亲怕她冷,老是把供暖系统的温度设定太高,说她半北国血统,不完全像母亲那样耐寒、越冷越艳丽绝伦,母亲裸身坐在雪地里,姿态自然不僵硬,没有哆嗦,笑靥娇灿若花,换作是她,铁定冻成小冰花。她抗议着,她不怕冷,她生於荆棘海,此地长冬,即便有其他季节仍似冬天,降雪难止、飘雾缠绵,她打娘胎就习惯了,穿泳衣在积雪的露台堆雪人,也一个喷嚏不打,她其实像母亲多过像父亲。

“这自画像画得很棒,你很了解自己——”

拾心睁开双眸,混乱的梦境片段,消失在明晃之中。一只大手,停在她的额前,挡去截击视线的光锋。她嗅着来自那只大手掌心的香味,不是钤兰。她吸吸鼻子。香草皂?麝香皂?还是沉香皂?

她抓住那大手,坐起身。阳光射进房间里。窗下,钤兰被栘回卧榻桌上,和她的桃花心木调色板摆在一块儿,卧榻边多了个男人,她正是握着他的左手,与他面对面。

“躺在这里睡觉,就算不腰酸背痛,也可能会着凉。”蓝君特伸长右臂,推掩迎风的水平窗户。

“我在画画……”

他关上窗扉,阻绝凉爽晨风,教她双颊生热起来。低下头,身上沾油彩的晨衣换掉了,她记起自己破晓前进浴室冲过澡,更替了乾净睡衣,罩衫裙从锁骨到足踝盖住她每一寸肌肤。她很规矩,真的!

“我在画画。”又说了一次,以那刚醒未开的甜哑嗓音。

“嗯,我看到了。很漂亮的钤兰。”蓝君特扬唇一笑,分神看看桌畔的圆瓷花器。那晶莹白瓮上已经画好一名清纯裸女,是的,清纯!她的姿态像是趴,也像是侧卧,双腿曲叠,膝末并齐,上面的那一条腿巧妙地遮断了观者的遐想,让人只能作着清纯绮梦,幻想自己是垂坠裸女唇上的颤动小白花。

“吃下这个会中毒。”蓝君特朝桌边伸手,长指拨移悬出花器的钤兰,露现裸女的迷醉侧脸。

拾心则是往前欠身,把遭他栘开的小花儿定位回裸女双唇前,想必她认为花这样插比较美。

蓝君特笑着回眸瞥睨她。“这也是你?吻花,还是吃花?”他拉好她身上的薄毯,视线往斜对窗台卧榻的画架聚焦。“你把自己画得很真、很好,非常美丽,与你本人——”

“我画的是我母亲。”拾心眨挪目光,瞅向画架上的人物。她黎明前完成的画没什麽特出背景,单纯是母亲坐在法式午睡沙发上,看起来像古典肖像样板画。

“喔!”蓝君特挑眉,长指摩摩下巴,保持着优雅的笑容。“你长得跟你母亲很像,都是迷人的女士,你父亲真有福气。”

“是吗?我父亲很孤独。”拾心神情闪掠迷惘。“这个家不挂我母亲的画像……”

“嗯——”蓝君特沈吟,站起身来,反掌握紧抓住他左手的纤纤柔荑。“他们应该是在等你画这幅画。”掀掉她身上的薄毯,拉她离开床榻。

他将水平窗户重新打开,纱帘飘飞,凉爽的风吹上她面颊,她眯了眯眼。窗外,一个明媚好天气,没雪没雾,鸟鸣清新悦耳,浪声就像海神叩上窗棂的晨间问候。

“早安,拾心小姐。”象牙白的双摺门滑开,茜霓站在起居问与卧室通口,脸上堆着笑容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君特先生。”情况真诡异,她为什麽要向客人报告?而且,这位客人压根儿不是昨晚她见到的那位蓝君特,但他说他是蓝君特,翠管家熟称他“君特先生”,并命令她带领他上楼与小姐共进早餐,她也就不敢、更无须多质疑。

“你是茜霓吧?我听毕百达先生这麽叫你。”这位君特先生为人亲切,笑起来魅力翻两倍,让女性“一见倾心”的本领不容置疑。

“君特先生有什麽事要吩咐我?”茜霓询问。

“没事、没事。”蓝君特笑了笑。“谢谢你,辛苦了。”他牵着拾心,绕过画架。

茜霓机伶地告退。

蓝君特停了停脚,一手轻搭在画架上,对拾心说:“先用早餐,茜霓已经在起居间摆了满桌美味,吃饱後,我帮你把画挂上。”

拾心美眸一闪,盈涌难言的情绪,目光拖缓地栘往母亲的画像,红唇微启,嗓音颤巍巍地传出。“你要帮我——”

“吃完早餐再说。”长指点住她的唇,蓝君特神情愉快地哼起歌。

他说他最爱的一首歌是《La vie en rose》,他更爱女人在临窗的床畔唱这首歌。

他的父亲一生女友无数,结婚两次,若非苹果花屿婚姻法赡养条款足以教男人倾家荡产,他相信他父亲的婚姻纪录绝对会是一项人类史纪录。

蓝君特站在梯凳顶阶,一面将拾心母亲的画像挂在她父亲画像旁,一面说起自己的父母亲。

“我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二任太太,但,是第几任女友就难算了——”蓝君持调整着画框,言谈轻松,时而转头微笑,俯凝拾心。

拾心望着蓝君特高站的身影。以前,她看父亲站上梯凳在树顶装置一颗星,觉得那颗星闪得好亮,辉映父亲,那意义已不仅是一个圣人诞生。眼前还有什麽亮过那颗星,并且带着父亲曾给她的温情与感动?

美好的休假日上午,拾心与苹果花屿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共进早餐,餐後,他耐心地等她梳妆更衣,称赞她穿蒙德里安裙很漂亮,肩上的蓝色块代表他。

她对他笑了,纤纤裸足趿进一双水蓝低跟鞋里,美眸静睇这位蓝先生。然後,他也笑了。

“很可笑吧,”单脚往下一阶,蓝君特弯低身,睇着拾心仰起的美颜。“我父亲很糟糕,他七十二岁时娶我母亲,我母亲那时才二十七岁,婚礼登上爵色杂志,他大概以为自己是海夫纳,夸张的老夫嫩妻。”他撇唇笑出声,跳下梯凳,拉整挽起衬衫袖子。

静候在一旁的毕管家适时上前,递出他的西装外套。

“谢谢。”蓝君特差点要忘了毕百达在场。这位管家不爱吭声,做事周全,不怠慢,就和全世界的管家一样。

接过毕百达摊展的西装外套,蓝君特自行穿上,笑着说:“你觉得怎样,毕管家?”

“您是指——”毕百达欠身,恭敬倾听的模样。

蓝君特说:“拾心的双亲真是登对。”微昂俊脸,他欣赏着墙上杰作。每隔三秒,他就抚抚下巴,像在思考,过了两分钟,他转头看着拾心。

“你该再画一幅父亲。”他握住她的手,语气真诚地说。

拾心盯着他的眼睛,想点头但没点,她说:“我少了好几枝画笔,你可以陪我去买吗?”嗓音甜柔而颤抖,嗫嚅般的眼神也是。

“拾心小姐,您有任何需要,只要吩咐——”

“毕管家,”蓝君特手一抬,打断抢白的尽责管家。“有些事自己做比较有意思,意义不同,你了解吧?”

“您说的是。”毕百达退一步,没第二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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