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漾(22)

“这样好吗——”格丽在后飞云离开后,从灯光幽微的角落往丈夫面前走。 

“你真的要教她造船吗?”后家的事,在后飞云来海岛后,丈夫全跟她说过。“我听廉兮说莲邦要给她一个适合她一展长才的工作,她却拒绝了——” 

“就是这样,才要教她造船啊。”虎六将咧嘴笑了笑,伸手将妻子搂近。“宝贝,我有我的调教方式喔……” 

格丽白了丈夫一眼,沉着美艳的脸容,没说话。 

翌日,后飞云开始到虎大将的船坊上工。虎大将一反过去在帆船学校的得过且过态度,对她要求非常严格。 

没几天,她就累得全身酸痛,几乎下不了床。 

皇廉兮一早起来,还特地叫她,在她耳畔说:“飞云,该起床了,虎帅等著你去上工。” 

后飞云睁开眼睛,看见皇廉兮单手支颐,斜躺在自己身旁,双眸涌现了泪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晨才回来。”皇廉兮抚著她疲累的小睑,俊脸往前吻吻她。“拍了不少好东西,洗出来再给你看,思?” 

“嗯,我要看,廉兮,我要看……”后飞云抱住皇廉兮,流下泪来。他最近常常出海,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面了。她以为他刻意避著她,因为她让他失望了,他曾经说过,有一天,她也会是个世界知名的插画家……她却当著他的面,拒绝皇莲邦给的机会。 

皇廉兮什么话没说,轻轻吻著她。两人抱在一起好久,他才问她:“今天还要去造船吗?”  

后飞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也还要出海吗?” 

皇廉兮垂眸。“是啊,今天还要出海——”凝视著埋在他怀里的她。 

后飞云动了动,仰起美颜。“嗯……”嗓音轻软,像是卷著天鹅羽毛飘落的丝缎,虚虚幻幻。“今天也要造船——”也许……也许有那么一天,她可以让他驾驶她造的船出海。 

虎大将准许后飞云动手造小艇,是一个月后的事;虎大将这时突然又转性,宽容地让后飞云自由发挥,说只要她造好的小艇下水,不会渗水,就算她及格,可以进一步造大船。 

之后,又过了几个月。皇廉兮依然出海潜水。后飞云造好了小艇。 

一早,后飞云独自跑到海边,开始组合小艇。她能自己竖起桅杆了——以前在帆船学校,他们都是两人合力竖桅杆——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小艇,她知道该如何组合,安装舵、架设帆具、打绳结……一切顺利完成。 

朝阳对著海面撒下金色粒子时,她要下水了。她将小艇顺著海滩坡度推人海水里,深度适当后,她跨上船,操帆掌舵。 

她的小艇没问题——没有渗水,达到Tiger老师的要求了。她感到高兴,抓著变化无穷的风向,操动帆,悠然地航了一段。今早这片海洋像她的,只有她的船在飘栘。白云映在闪烁著淡金色的蓝海上,她出神地看著,手不知不觉离开了主帆索,风一呼啸,小艇猛地微倾。她回神,手握回主帆索,移身换位子,将帆转向,才转一半,小艇啪地翻覆。 

后飞云掉入冰冷的水中,被覆在小艇下,她挣扎著,伸手往上推,以为轻易就能将小艇翻正——这应该是小艇的特性。可她的小艇却往下沉,压著她往下沉,她痛苦地叫不出声,也挣扎不开那片下沉阴影。失去意识前,她想起了—— 

小艇容易翻覆,需要有适当的浮力,浮力通常来自中空密闭的船壳或在艇上增加轻质浮材……这些设计,她完全没做到。 

“沉船了!有人沉船了!”清晨到沙滩冲浪的孩子们,第一次爆出不同以往欢乐气氛的大叫。 

“飞云、飞云……” 

有人在拍她的脸颊。后飞云睁开眼睛,看见格丽坐在床畔。这儿是她熟悉的风车塔二楼,大窗外的风车扇翼徐缓掠过。她咳了几声,觉得喉咙有海水的咸涩味道。 

格丽从床畔桌上的茶壶倒出热茶,端给后飞云。“喝杯茶吧。”她笑了笑。 

“楼下那个“白贝雷帅哥’医师说你命大没事。” 

后飞云坐起身,打了个寒颤,接过格丽手中的茶杯。“我的小艇——” 

“别说了。”格丽帮她调整好背后的枕头。“你Tiger老师很生气,说你不及格,这辈子只能当‘船艺家’——彩画一流的真正船艺家。” 

后飞云双肩抖动,抽了一声气,哭了起来,泪水哗哗流淌。“Tiger师母——” 

“嘘……”格丽食指点住后飞云的唇,一手擦她的泪,说:“别叫我‘师母’,也不准冠上‘Tiger’这个字称呼我!” 

后飞云点点头。“格丽师——” 

“不准叫我‘师母’!”格丽擦腰佯怒。她已经纠正过后飞云很多次了。刚认识时,后飞云老喊“Tiger师母”,她说过几次她有名有姓,后飞云改称她“格丽师母”,她不满意地警告威胁,后飞云开始叫她“格丽姊”,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叫她“格丽师母”。 

“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女老师的丈夫就叫‘师丈’,男老师的妻子竟得被喊 

‘师母’——老师的母亲吗?天哪……可别把我给喊老了。”格丽从床畔站起身,四处走,素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拿起书桌的相簿翻了翻,又放下,回到床边,盯著后飞云。“不过,若这个‘母’宇是针对丈夫的学生,那也不必了——女人没必要当每个人的母亲……”她说。这种偷偷利用称谓把责任内化到女人意识里的把戏最无耻,男人只会把责任挂在嘴巴说得好听,成天却做著不负责任的事,像是赌博输掉妻子、房子……之类狗屁倒灶的事。“你那两个哥哥都不想继承的船厂,你干么管它?只有你是帆船厂的女‘儿’?” 

后飞云听进了格丽这一番话,一睑茫然,泪还在掉。 

格丽继续道:“飞云,女人不要老是把责任往身上揽。”她坐上床,抚著后飞云的泪颜。 

“格丽姊……”后飞云垂眸,双手握紧茶杯杯身,发抖著。“我……”说不出话。她觉得自己好傻,可是无法不傻,父亲的船厂…… 

格丽抓住她冰冷的柔荑,看著她·“飞云,我们要赶快把历史灌输的‘母性’从体内抽离,‘兽性’才最棒,还要母性干么!”她言词激昂。 

后飞云抬眸,对上她的眼,愣住了。 

格丽一笑。“你别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瞧你傻的……”她双手胡乱抹后飞云的脸,命令似的说:“走吧,格丽姊带你去裸泳——” 

“宝贝,”虎大将走进落地门,发出声音打断妻子。“飞云才刚经历翻船溺水的恶梦,你就别为难她了。我跟你去吧……”裸泳——这真是个好主意。他跟妻子已经好久不曾如此,是该裸泳了,在那温柔海水的爱抚下,回归原始最棒!人类还造什么船呢……虎大将撇著唇缓步走著。 

皇廉兮走在虎大将背后,快步超越他,来到床边,深深凝视著后飞云。“格丽姊、虎帅,谢谢你们,剩下的事,我来解决。”他嗓音跟平常一样和善无害,下的却是逐客令。 

格丽和虎大将同时闪了闪眸光,两人手挽著手,离开风车塔二楼。 

皇廉兮先是在房里走来走去,找了一片John Cage的作品播放,然后说:“我们最好在四分三十三秒内把这事解决。” 

后飞云脸上的泪已经擦干了,美眸却还是噙满泪光。“你一定觉得我做了蠢事——” 

“是蠢事。”皇廉兮接续她的嗓音,双手环陶,站在床尾凳边,瞅著她。她被一群孩子救上岸时,他跟柏多明我刚结束清晨浮潜。本以为孩子们围著什么新奇事物喳呼不断,他还准备回房取相机拍下,没想到一靠近近,居然看见虎千风在帮她做人工呼吸!他当时真的气坏了,气得心抽痛不已。他出门时,她还在沉睡……他绝没料到他在这片海洋,悠游观赏浅海生物时,她竟在同一片海洋差点成了浅海生物!皇廉兮想著,又开始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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