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漾(4)

“我刚刚还没帮你刮胡子呀,宝贝——”格丽坐上吊床。 

这吊床有四根帆船桅杆当系柱,索具、撑杆构成棚架,就搭在屋顶花园长满野蔷薇藤的墙边,蔷薇藤沿着桅杆攀爬、绽放花朵,吊床上方是一片美丽蔷薇花遮荫,躺在这儿,风景缤纷灿烂,虎大将却只看到那长满刺的藤。 

格丽让虎大将枕在自己腿上,玉手摸着他颊畔下颚的青髭,冰冷的剃刀若即若离在他肌肤上滑动。 

虎大将吞咽一口唾液,说:“宝贝……我想……我有电动刮胡刀——” 

“我知道你有电动刮胡刀。”格丽眨眨眼,美艳的脸庞漾着笑容。“但是,我比较喜欢用传统的东西。”锐利的刀刀开始刮搔。 

虎大将感到脸颊刺痛,哀求:“宝贝,至少帮我上个刮胡泡好吗?” 

格丽唇角上挑,刀口往丈夫的喉结游移,甜柔地说:“放心——宝贝,你忘了我是蓝带名厨吗,我使刀的技术可好了,这几年来,我在泰清船上处理过各种不同动物的毛喔……” 

虎大将额际张脉,沁出冷汗。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加上“邪佞”缠身……今天结结实实不是他的日子。虎大将望着妻子美艳绝色的脸庞,乖乖地开口:“宝贝,我只有你这个宝贝——” 

“哦?”格丽美眸深沉,笑应一声。 

“我很爱你。”告解般的语气哄不了女人—— 

“嗯?” 

“那个飞云……”欲言又止会招来极刑伺候。 

刀子轻轻地,凛冽地划过他颊鬓。“飞云——你的‘小宝贝’,是吗?” 

打个寒颤,他说:“我只有你这个宝贝。”然后,一五一十地招供“小宝贝”的身分背景。 

祭家海岛东方海面约一百二十哩处有座“加汀岛”,人们称它“帆船岛”,以这座岛为名所生产的帆船总量,约占全球三分之二帆船市场。后家是加汀岛上历史最悠久、最主要的帆船母厂。后飞云诞生在这样的环境中,理当三岁会游泳、五岁会驶小艇,十岁之前至少通过一、两项国际性检定,十五岁最好拿到二级游艇船长及二级轮机师证照,二十岁开始,一年好歹航海个一千海里……这是一个传统帆船家族成员最基本、最平凡的经历,后飞云的父兄长辈们无不如此,偏偏后飞云不是那块料,她没有天生掌舵操帆的能力,连打个简单的缩帆结、八字结都得学上好半天,她需要专人指教、积极后天培训。十六岁那年,她父亲将她送到美国马里兰州的帆船学校接受指导,在“不良”老师虎大将的偏袒与掩护下,勉勉强强混到一张结业证书和执照。天知道——她的船艺还是只会令家族蒙羞…… 

“我就说嘛——女人驶什么帆船……” 

“嗯嗯,千万别教女人操帆——” 

“否则会有收拾不完的麻烦。” 

进入蚌形广场开始,时不时听见有人——大部分是男人——在窃窃私语。皇廉兮拉着后飞云快步走上码头坡道,直往破败的酒馆。七、八名孩童和一头名叫“圣徒”的宠物狼,从蚌形广场的冰淇淋摊贩前跟过来,围着他们边跑边将好奇的目光投射在后飞云身上。 

“廉兮叔叔,”首先开口的男孩名叫虎千风,绰号“小番茄”。他舔着刚买的冰淇淋,问:“你要处罚这个漂亮阿姨吗?” 

“嗯嗯……”孩子们都有相同问题地附和着。 

后飞云很尴尬。除了她自己不清不楚外,这座港口似乎没有人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 

“你是今天菜园湾最红的人。”皇廉兮放缓脚步。 

后飞云抬眸,看见他侧脸掠过一抹冷漠的讥诮,默默垂首,低语:“我会负责赔偿的……” 

“那最好。”皇廉兮松开大掌,放掉后飞云的手,长腿定止,回身对着孩童们说:“好了,别再跟,这边很危险。” 

破败的浮坞酒馆,像战后废墟。包厢区的老运输船尤其像电影里,那艘断成两半的铁达尼号,在八号码头附近的海面飘移。男人们已用钢缆将它拖住,拴紧在岸上的系缆桩,以免飘至港外,造成另一场事故。港口建物维护人员们戴着工程帽走来走去,菜园湾老大陶垚农和总工程师站在酒馆过往的凉亭式吧台前,看见皇廉兮的身影,他随即将勘查资料交还总工程师,步下昔日坚固今日脆弱的木阶,走向皇廉兮。 

“肇事帆船从两侧钢构架中间撞进来,管式构件损毁不少,不过海底基桩没问题。”陶垚农说着,看后飞云一眼。这女人命大,几乎毫发无伤。 

“我带她上去瞧瞧。”皇廉兮旋足,再次拉起后飞云的手。 

“廉兮叔叔!”虎千风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喂给圣徒,小手拍着狼首,再次开口。“廉兮叔叔,这个阿姨好可怜,你别处罚她,好吗……我会负责教她开好帆船的……”小男孩盯着后飞云身上破乱的衣物,视线往下移,看看她少了一只凉鞋的双脚,无限同情地说着。 

其他孩童跟着猛点头。“是啊……阿姨好可怜喔,衣服都破掉了,好像孤儿,好可怜喔……” 

陶垚农大笑。皇廉兮这下居然成了大混蛋!呵…… 

皇廉兮转过身,将后飞云挡在背后,看着虎千风,摊摊手。“真是遗憾,小番茄。你知道这位阿姨的老师是谁吗?” 

虎千风愣了愣,不懂大人话里有什么意思。 

“这位阿姨的帆船老师是你大将叔公——”皇廉兮的说明未完。 

虎干风惊讶地张大嘴巴。“阿姨怎么会是叔公的学生?!” 

皇廉兮撇唇,搔搔虎千风头顶。这聪明的小家伙懂了—— 

“你大将叔公都没法教好她,你觉得谁能教她开好帆船呢?小番茄。”皇廉兮说。 

“不知道……”虎千风回道,一脸抱歉地望向站在皇廉兮背后的后飞云。大将叔公是最棒的帆船家,如果连大将叔公都不行,这位阿姨真的……只能被放弃了。唉……虎千风晃了晃脑袋瓜,对同伴们说:“我们救不了她……” 

“那也没办法了……我们走吧!再去买冰淇淋……”一伙小鬼耸耸肩,带着圣徒离开码头,往蚌形广场走。 

“小孩的同情心真廉价。”陶垚农看着后飞云。 

“我很感谢他们的关心。”后飞云下意识地说了句,小小声地,几不可闻。 

皇廉兮听见她的嗓音了。“担心你自己吧。”他说,大掌拉着她皓腕,往酒馆走。 

“廉兮,”陶垚农叫住皇廉兮,说:“酒馆地板有很多尖锐的木屑、碎玻璃还没清,别让女士那样上去。”他指指后飞云的双足。 

皇廉兮视线低垂,皱眉。这女人,鞋掉了也不吭声! 

后飞云发窘,傻里傻气地说:“我自己会小心的……”然后,依旧穿着一只凉鞋,迳自先走上那座被她摧毁大半的酒馆。 

“显然这位女士很有良心要为此事负责。”陶垚农笑笑地说,今早的坏心情已一扫而空。他是菜园湾的管理者,负责人,有时也需要他人来分担他的工作。“我得回牧场了。这边交给你处理。”说完,他拍拍皇廉兮的肩膀,离开酒馆所在的码头。 

皇廉兮往酒馆走,一踩住木阶,即传出断裂声,他俐落地提脚避开,站上酒馆浮坞地板,回眸看那崩解的阶梯。“该死的……”低声咒骂,走了两步又踏中钉子,他再咒骂。该死的处处危机!幸好他的罗马凉鞋皮革底够厚。他看向后飞云,俊睑若有所思,半晌,转进凉亭吧台。 

后飞云在歪倒伞棚、桌椅、木头支架间绕着,越走看罪恶感越深,就像地板中间那道大裂缝里,望不见底的深蓝海水一样,她心感忧郁。 

“女士,请不要站在边上,很危险。”拿着长柄捞网走来的鬈发男子——米雷对后飞云发出警告。“受损的木板随时会陷落。”他要后飞云往后退,将长柄捞网采进大裂缝中的海面,搅了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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