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番外(105)

作者:章小笼 阅读记录

“上学,就是阿福办的那种学校吗?”

“对呀。”

小珍眨巴了一下眼睛,又丧气道:“我从小就没上过学,我爹教我认字,认得的也不多——因为我爹也就读过三年私塾。我这样啥也不会的,人家学校肯定不会要的。”

“谁说的?学校就是教学的,若是学生什么都懂还教什么?”

“那...阿福照相的学校会要我?”

“北平沦陷后老师学生们迁去了别处,办起了一个新的育英,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写一封推荐信。”

“那新学校在哪儿?”

唐瑞雪拍了拍小珍的手:“在延安。”

一夜似睡非睡后,唐瑞雪再次上路。

有一辆可以从头坐到尾的交通工具是很幸运的事,但她的忧虑却丝毫不能减少,因为昆明相较福贡太大太大了。

陆清昶也许会留在那儿,也许将那里当做一个中点站,歇脚停留的时间未可知——想到这她感到了怕,她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在到达昆明后她跑遍了昆明的小旅社,然后是茶馆,饭店。想要登报,可她不能在报上寻找一个早死的人。

照片都要被看破了,也有过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

甚至有人对着照片审视良久说见过,然后向她要五十块钱给她胡乱指了一个地址,说那儿有个旅馆,在里面看到过这么个人。

她急匆匆跑去发现那地方根本就是一片被轰炸过尚未修复的废墟,她很失望了,就快绝望。

第十七天。

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牵着他的大人看完照片后探脑袋说这是卖橘子的叔叔,我认识。

领孩子的妇人笑道:“小孩子家胡说的,都不大带他出门,哪里就会认识什么生人了。”

说罢那妇人就一手提包一手牵孩子继续向前走了,唐瑞雪追着她问,“请问您带孩子在哪买过橘子?”

妇人不太高兴地斜过来一眼:“怎么还没完了?说了没见过,那么大点孩子说话你也信。”

那小男孩咬着手指头反驳:“我认识呀,在好多人的街上见过,还有好多车车。”

“求您想想吧,拜托您。”唐瑞雪现在是抓着什么都能拿来当救命稻草的,“小弟弟,你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样的街?周围有什么样的房子?”

妇人警告她不要再跟着了,而小男孩回头最后告诉她:“有蓝色的,没有房子的房顶。”

昆明的房子都是灰扑扑的,即便战前有颜色鲜亮的小洋楼,遭过轰炸后也全刷成了不惹眼的样子。…没有房子?听起来是童言无忌,若说房顶被炸毁了房子还没塌倒是可能的,怎么会没有房子却有房顶呢。

还有没有别的解释?

唐瑞雪嘴里念念着,有很多车的路…蓝色…对了,是公交车站的棚子!那是一种灰蓝色的!顶棚给候车的乘客遮阳挡雨,类似房顶——这就是没有房顶的房子了。

第81章 故事的开始

唐瑞雪紧张到了兴奋的程度,她在路边买了一张昆明城内的地图,留神着市场和公交线路的关系;大后方的公共交通很发达,几乎没有到达不了的地方,实在不是一个小工程。她在路边一个包子店坐下,为了坐下摊开地图要了一屉包子,却忘了吃。末了她用指甲盖在地图上掐出了三个站点,它们都靠近各类小商品交易的市场。

市场里有各种各样的小贩,唐瑞雪挤在络绎不绝的行人里传递着照片。

在太阳偏西的时候,有位看一个香烟摊的女人对她说道:“这个人我在大观楼南边摆摊时见过,他贩广柑在那儿卖。不过那个小市场傍晚就散啦,我现在都不去,不像这儿可以摆到晚上,你要是找人可得抓点紧。”

“谢谢您。”唐瑞雪郑重地鞠躬,对席地而坐的女人,也对堆放着劣质散烟的大匣子,随后把一卷钞票一股脑塞给女人,匆匆跑开。

她气喘吁吁地到达小市场,她错把苹果看成广柑,她留意着每一个身影。无论哪一个步履匆匆的人回头,她都期待看到他的脸。

太阳越来越沉,大观楼关闭了,行人要回家商人也要回家,市场圈定的这一片地界商人越来越少了,没有卖广柑的,甚至连卖水果的都走光了。

说起来是绝不可能的,但唐瑞雪觉得自己闻到了广柑清甜的香气,催促她回身向车站奔去。

一辆公共汽车正沿着公路缓缓向前,即将提速,她从后挡风玻璃看到了他。

这时车上有人“呀”了一声,“有个女人在追车!”

许多人听到这一嗓子都本能的回了头,他们听不到奔跑的女人在说什么,但看口型多半是让等等、停下之类的。

有人不解道:“等下一趟不就是了?追着跑成什么样子,天大的事也不至于啦。”

陆清昶终于慢旁人半拍的回望。

她那么瘦,脸上有一种疲于奔波的暗淡,看到她的样子时陆清昶意识到自己非常愚蠢。

他在公共汽车上大喊停车,司机当然不会惯着缺乏素质无理取闹的乘客。

车上有许多具身体互相挤压着,气味复杂,车窗总是开着的。于是他拼命向窗边挪,先把空背篓卸下向外一丢,防止竹编的框子会在跳车翻滚时碍事。

周围的乘客察觉了他的意图,七嘴八舌惊呼起来。

“天杀的!”司机猛地踩下刹车,回身骂道,“跳车是闹着玩的吗!窗户离地面还有一人多高,摔死球了谁担责?”

司机打开了车门:“麻烦行行好快点滚下去吧!”

唐瑞雪没有想过再见时她的欢喜和悲伤会到达什么层级,但她其实已经假定了自己一定是悲喜交加的。

她错了,这一刻仅有空白。没有紧紧贴在一起的拥抱,没有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甚至都没有另一只手来碰一碰她的手。他们只是互相看着,她仰起脸,他低着头,人们从他们身边路过。

唐瑞雪看到他的眼睛眯起了一点,睫毛遮挡了他部分目光,但她依然辨别出了熟悉的情绪,那种样子代表惊奇的事情突然降临,让他又要哭又要笑的事。

“是子至吗?”她在心里询问自己:“我又见到他了?”

唐瑞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你认得我吗?”

陆清昶点了点头,连带着靠近眼角的疤痕都泛了红,“瑞雪。”

她长舒了一口气,久违的感到了放松。

“累死了,我要吃饭。”

“…好。”

“答应我一件事。”

“好。”

“我们以后哪也不去。”她再次强调,“就呆在一起,哪也不去,你保证。”

“我保证。”

“哪也不去”,就两个人,呆在一个一般大的城市、一片不大的街区、一间更小的房子,慢慢地度日。这种又无聊又珍贵的生活,在说出口的时候,两个当事人都是真心希望能够像僧人入定一样专注地过下去。

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后,在一个八月里的炎热天气,这个承诺随着一段广播打破了。

裕仁发布诏书,日本无条件投降了。

街上有人在欢呼,有人放鞭炮庆祝,整个昆明都被喧哗而快乐的气氛包裹着,还有许多数年没有回过故乡的人喜极而泣,哭着不断重复我们能回家了。

陆清昶关掉广播,唐瑞雪去把店门关上,这间小铺子静了许多。

唐瑞雪拉了一把椅子到陆清昶身边坐下,两人一时间无话,片刻之后又都微笑了。

“终于看到这么一天。”陆清昶轻声说道,“瑞雪,我真高兴。可是梅卿他们都不知道。”

唐瑞雪握住他的手,“会知道的,天上的人一定比我们先看到。”

少焉,她想出一个实际些的话题来驱赶伤感,“昨天李师长说的那件事你怎么想?”

相较外面的热闹,他二人表现出的平静是有缘故的,在广播报馆宣布消息之前,昨天下午他们已经从李云峰口中得知了胜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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