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番外(107)

作者:章小笼 阅读记录

也不怪他轻浮,一个十八岁的小子,吃上饱饭的历史都无法向前追溯太久,今天手下却有了一个团的人马,他不得意谁得意?

“子至,在看什么呢?”

陆清昶闻声回头,见颜旭笙穿着一身浅青色的长袍背着手,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

他心想老颜走路真是越来越没声了,手上赶紧把报纸折了两下,“没什么,不过随便看看报罢了。”

颜旭笙微微点了点头,“每日看报是好习惯,留心时局是必要的。不过看报也要挑看什么报,正统报纸要看,进步学生们自办的报纸也可以偶尔看看,留心他们有什么动向,所谓知己知彼。至于那些专登花边新闻的小报,则完全没有必要看。”

陆清昶做出一个虚心受教的模样,同时把报纸揣到了衣兜里,“我知道了。”

关于这个话题,颜旭笙还没讲完,如果由着他的性子说,他满可以说到天黑去。教育孩子是要从小做的细致工作。陆清昶这么一个墙高的小伙子,虽然约等于没有受过任何教育,但毕竟长到了十七八岁,和一张白纸般的幼童还是有相当区别的。要想让一个半定型的陆清昶在往后的年月里按着他的期望发展,还真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

“前几天我去营里,遇到几个营长凑在一起看一本画报,讨论上面上海的一个话剧演员和另一个电影明星两人谁更貌美——这就纯属于痴人说梦浪费生命。蹲在这么一个破县城里,与其臆想南边的摩登女子,不如想想自己吃了这顿下顿在哪。”

陆清昶也看过印着美人图的画报,此时就有些不以为然,“看画报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县里要是不搭台子唱蹦蹦戏,旁的也没什么可消遣的。再说咱们营里也不缺粮食,吃了这顿下顿自然在炊事班里啊。”

“我只是打比方。”颜旭笙看了陆清昶一眼,“不能吃大锅饭混个饱就满足了,老帅入关进北京城你也是知道的,你年纪轻轻的怎能没有志气?至少也要把那当成目标才对。”

陆清昶一看越说越没边儿,赶紧打断问道:“对了,老颜,你过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颜旭笙 “哦”了一声,回想起了自己的正题,“我是来问你,为什么昨天没有去营里。”

“我打算等会就过去转一圈的。”

颜旭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就代表他切换到一个严肃的态度了:“子至,我问的是昨天。”

陆清昶瞄了瞄颜旭笙脸上的神色,见虽没有生气的迹象,也不曾带了什么愉悦样子,便实话实说答道:“昨天我和陈大方出城骑马了,还打了兔子,回来的时候太累了,就没有再去营里。”

颜旭笙先是状似闲闲的说:“偶尔骑马打猎是可以的,锻炼身体也练习枪法,对你有益。昨天只有你和陈大方去了?”

“对,就我们俩。”陆清昶笑道,“除了陈大方旁人枪法都太烂,和他们去没意思。”

谁知颜旭笙话锋一转:“但陈大方是个勤务兵,勤务兵是负责帮你处理生活上琐事的,不是陪你玩的。你是上级,他们是下属,你不能和他们走太近,更不能单和其中某一个走得近。比如昨天,打猎只有你和陈,你也没有告诉旁人你去哪,他要是想害你,在树林子里给你打冷枪太容易了。”

陆清昶愣了愣,“这...不至于吧。”

“你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死于毒杀?”

陆清昶轻声咕哝道:“又没有皇帝了,说这些干嘛。”

“好,就算不说过去的事,说现在,现在的那些特务不也是热衷于搞暗杀吗?”

“可是陈大方不可能是特务啊,他们一家都是滦平人,他爹就在街上卖煎饼,知根知底的。 ”

颜旭笙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不说了,你先去营里吧。以后记着每天都要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咱们不会永远驻扎在县里,将来总要挪地方的,不能因为现下无事就让那些小兵懈怠疏忽了训练。”

陆清昶骑着一匹红棕色的蒙古马来到了驻扎营地。

照例巡视了一圈,近来招了不少新兵,一路上有许多陌生面孔向他问好,有的敬不标准的军礼,有的鞠躬,还有的仍按前朝旗人的规矩朝他打千儿。

他虽然也带着微笑一一回应了,可心里想这群新兵真是有不少问题,连打个招呼都这么各有千秋的,上了战场岂不是更不正规——趁这段日子太平,真得叮嘱下面连长营长们好好督促才行。老颜说的不假,确实不能偷懒,需得勤来营里转转,不然怎么力争上游?

这时路过一排营房,忽然听见里面几人吵闹着什么。

陆清昶驻足不走了,越听越皱眉头,里面几人嘴野的不得了,居然在骂他们的营长。

他沉下脸来,一把推开了门:“你们在做什么?”

他虽然年轻,但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有一种冷森森的气质,几人一见了他瞬时都闭嘴了。

“怎么还骂起你们营长来了?骂也就罢了,关起门来背后嚼舌头算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怯生生地开口道:“团长...我们错了,我们实在是替梅兄弟打抱不平啊。”

“嗯?”

一个脸上有些水痘疤的青年站了出来,肃然垂首道:“团座,不干旁人的事。是我想向营长告假半个月,他不批,我心里有气,多和兄弟们抱怨了几句,他们不过是话赶话附和我罢了。”

陆清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们这屋住的都是上个月新来的吧?你才来,有什么事要告假半个月之久?军中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们营长无非是按律行事罢了。”

“回团座的话,我家里老娘病重...”青年声音越来越低,“家姐托人带信来,说大约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陆清昶没有爹娘,无法领会那种亲情,不过他知道生死总是大事,死者为大么。

他叹了口气:“你们营长也是不会变通,这种特殊情况要告假他完全可以向上申请,不过...”

后面的话他咽了下去,不过老颜总是嘱咐要严格治军,一切都按条文来;连吃饭时间都有限制,说是半小时就是半小时,一到点儿就得收碗决不允许有人磨磨蹭蹭。还亲手写了许多副“严于律己”的书法大字挂在各个营房,营长大约是不敢把一个小兵要请长假的事写进报告递上去的。

陆清昶掏出三块大洋,把手向前一伸:“你拿着回家吧,你们营长那边我去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梦游似的,愣愣的只是看,没想到这个年轻团长居然那么好说话。陆清昶见他不接,直接把大洋塞进了他衣兜。

青年这才回过神来:“多谢团座,多谢团座!我叫梅卿。”

说着就向外跑去,才出了营房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折返回来,“团座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绝不当逃兵!”

陆清昶笑了,“我相信你。”

傍晚时分,陆清昶回到县城内他居住的平房。

晚饭后他无事可做,便进了书房坐下练字。

他的字帖不是外面买的,是老颜亲自给他制的;每张纸上有十行,每行开头的字是老颜写的,剩下的空余留给他临摹。

写了三张大字后,他自觉手腕快要抽筋,放下笔托着腮歇了一会,突然想起有件事没做。他将兜里的报纸掏出来,又从笔筒里拿出一把大剪子,小心翼翼地将写有他名字的那一小块裁了下来。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把小纸片压到桌面玻璃板下。

门响了,“子至,我进来了?”

陆清昶一听是颜旭笙,便随口应了一声。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心想剪下来的报纸万一被老颜看到可是有点难为情,于是顿时显出了手忙脚乱。

匆匆用字帖遮盖住纸片后,颜旭笙也进来了。

“在写字吗?”

颜旭笙随手拎起一张写好的字帖,偏偏就是陆清昶盖在纸片上方的那张,“挺好,横平竖直,比之前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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