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番外(109)
“他们懒得把心思花在骗我上,奶奶是瞎子,根本看不到山和花,她大概早就死了。”
阿古尔轻轻拭掉了她的眼泪,他二十一岁就娶了她,从来不愿意承认她美。
因为旁人总说松本大将的女儿出身尊贵,身体中流淌着贵族血脉,配得上做他的王妃。
现在他感到了轻松,她只是个美丽的歌女,战争的牺牲品。自己也不是什么王爷,所谓王侯,早就被时代的车轮远远抛弃了。
阿古尔改变了主意。
次日他掩人耳目地趁天未亮出发,想要和幸子赶一早开往通辽的火车。
在等汽车夫把车开往门前的时间里,阿古尔站在稀薄的晨光中对幸子,也对自己说,“回旗里吧,先回奈曼旗,之后...”
这时有个一身寻常牧民装束的人从他们前方路过,阿古尔未留意,可幸子几乎本能的感到了危险。
八月时节,早晚温差大,凌晨时穿的多些无可厚非,但很少有人会带着围巾,还拉得很高半遮着脸。
幸子丢下手里的提包抱着阿古尔转过身,就在推开他的那一瞬间,枪声响了!子弹穿透了她的身体,这让她向前踉跄着扑进了阿古尔怀里。
天仿佛更亮了几分,那人遮脸的围巾掉了,露出了一大片青色的胎记——松本葵。
在得知战败后松本大将已于哈尔滨剖腹自杀,葵得知这个消息后返回张家口,要告诉幸子这个噩耗并让她和自己一道自尽——她们都使用着将军赐予的姓氏,受将军恩惠,将军死了,她们理应追随而去。谁知正撞上幸子和她丈夫提着行李箱包,一副要走的样子。
阿古尔连开数枪后恍惚地低下头,看见怀抱中幸子胸前慢慢洇出了一朵血花。
“幸子?”
幸子还睁着眼睛,可鼻间的热气越来越淡,“我们…至少有一个可以回家了。”
这年八月末,奈曼旗几座平日香火颇盛的寺庙集体闭门谢客。
有牧民途径看到,就说真奇怪,从小到大从没见过寺庙关门,喇嘛们都去哪了?
又一个牵马过路的人随口答道:“这是王爷在送王妃最后一程呢!”
说着伸手一指,“你听。”
他手指的是奈曼旗王府的方向,那里果然传来声声祈愿逝者往生的诵经,梵音悠扬。
第84章 番外三 年年岁岁
一九六四年,香港,半山区。
暑假里的一个下午,陆瑶本和女同学约定好了要去浅水湾打沙滩排球,不想临出门前下起了暴雨,一盆盆往下泼似的。意兴阑珊地挂了改日再约的电话,她在书房里挑了一本她妈妈的旧小说,配着窗外雨声翻看着解闷。
小说不厚,是中等篇幅,在故事就要发展至高潮的时候,忽然在书页中发现一张相片。
一个男子穿了身英式猎装,斜靠着站在一辆敞篷跑车旁——打扮得像老电影里的角色。在他不远处有摄影师正在工作,显然这是一张在广告拍摄现场留下的影像。
陆瑶书也不看了,拿着照片就咚咚地跑下楼:“妈,这不是爸爸吗?”
唐瑞雪新近迷上了研究花艺,此时正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修剪一把花枝;她在杂志上看到说一定要斜剪,根部才能多吸收水分,花才能开得更久。
“你吓了我一跳。”唐瑞雪放下剪刀望向女儿,“怎么啦大嗓门小姐?”
“妈妈你看呀——这是爸爸在拍广告吧?”
“在哪里找着的?”她细细端详,感觉也说不出女儿像谁更多一些,“那会儿还没你呢。”
“爸爸还拍过广告?”
陆瑶很兴奋,年轻女孩子们总是对模特儿、明星之类的职业格外感兴趣一些的,爸爸曾经拍过广告,这太酷了!
“应该是四六年。”唐瑞雪用食指点着太阳穴想了想,回忆那时他面对繁华陌生的城市一面乐观一面烦恼,“那时候我们刚来香港,还住在九龙呢,有个电影公司的制片在街上拦下他,问他愿不愿意拍汽车广告。你爸爸说钱太少了,自己原先在上海拍广告从没见过那么低的价,人家听了就答应给他双倍的报酬。”
“啊,爸爸还在上海...”
唐瑞雪一笑:“当然没有,他仗着那公司里全没去过内地的香港人英国人,财迷心窍讨价还价罢了!”
陆瑶很好奇,她只知道母亲早早买下了一块地,现在是香港最大的墓园,父母经营着一家殡葬公司。
自打她记事起就住在半山区,俯瞰着维多利亚港长大,她不晓得爸爸还会有财迷心窍的时候。
于是她缠着妈妈“讲讲”,坏天气也就在母女俩的说说笑笑里过去了。
翌日,雨过天晴。
温迪早早地打来电话,邀陆瑶赴昨日未能成行的浅水湾之约;又说她家表姐来了,表姐是会开汽车的,可以不必要司机送,来个女孩日。
陆瑶不无遗憾地拒绝了,因为今天她有另一个早就定好的约会。
程宇今天回国,她答应了去接机。
程家和陆家一墙之隔,程家祖籍广西,程叔叔过去是军工厂的厂长,四二年抗战时私人捐了一架飞机,爸爸和程叔叔很聊得来。
两家是邻居,两人是青梅竹马,她叫他二哥——程家两个孩子,程宇是老二,他还有个大六岁的姐姐叫程云,前年嫁人了。
陆瑶会跑会跳的时候程云都上中学了,年龄差大了点,所以她还是跟在二哥身后多。从小就在一起玩,就算中学她读了女校,他们也没有超过一周不见面的时候。
两小无猜十几年,直到去年程宇从圣保罗中学毕业后去了英国念大学。
说起来也快一年没见了,但陆瑶总觉得自己和程宇从没分开过,就凭她抽屉里那厚厚几摞信——每次收到程宇的越洋信,都是七八页纸打底。一开始她没觉得有什么,时间久了拆信时就开始打呵欠了;她又不是他的生活委员,他这么事无巨细地向自己汇报成天做了什么,她可是有点阅读疲劳。
因此前景,陆瑶对于接机一事并没有久别重逢的热情,换好出门衣服,她才想起自己忘记向花店打电话定欢迎花束了。
歪头看了看钟,现买显然来不及。
她灵机一动,把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彩纸翻了出来,又从梳妆台上找了一根束头发的丝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陆瑶下楼溜进客厅,把唐瑞雪昨天修剪的郁金香从花瓶里薅出来,拎到厨房水池抖了抖水。
正当她摆弄着彩纸包装花束时,陆清昶背着手走进了厨房。
“在做手工课的作业吗?”
陆瑶头也不抬:“爸爸,我都多大了还上手工课?你说的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我忘了给程宇买花,到时候接机手里空空的不大好看,反正家里有现成的...妈妈要是问起来你帮我解释一下哟。”
“哦,程宇今天回来了。”
陆清昶一听女儿去给程家二小子接机还得带花就很不以为然,他忍着不皱眉:“人去就很可以了,哪有女孩送男的花的?”
陆瑶已经打好了一个又结实又美观的蝴蝶结,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向爸爸说道:“这是礼貌,送花又不是绅士的专利,我走啦!”
“早点回——”
“知道了知道了,早点回家不许在外面过夜。”陆瑶比了个OK的手势,“爸爸再见。”
说来真是奇怪,平日里很容易拦到的的士,今天怎么也等不来,陆瑶左等右等眼看着手表指针在移动,干脆步行去车站搭公车去。
昨天暴雨的痕迹还未全然消散,陆瑶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叫鞋袜沾上泥水。
很快,她的小心前功尽弃了。
一辆很出风头的亮黄色跑车未按喇叭提醒就从她身边飞快开过,正压过了一片积水;泥水四溅,她的衣裙下摆,甚至漏出的小腿上全是泥巴点子。
车里的人不可能没看到路边有人,但司机停也不停就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