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番外(51)

作者:章小笼 阅读记录

金衹天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挺像样的同伴其实真人不露相,人皮下住着的乃是如猪般的蠢笨灵魂。

今天下午下了雨,虽然没过多久停了,但一场秋雨一场寒,经了这一阵雨,外面的气温立刻下降了不少,风也带了深秋的寒意。奉命盯梢的四人本应按计划在某个小巷街角的隐蔽处盯着李仕恩,看他见什么样的人、见了多久、见完去哪、他见的人又去哪。仅此而已,只是盯梢和跟踪有些熬时间罢了,并不复杂。

坏就坏在这四人到了地方见李仕恩上楼后觉得蹲守角落地处风口,隐蔽在此时刻都能感受到秋风萧瑟,于是自作主张也跟着上楼在李仕恩隔壁包间暖暖和和的坐下了。大毛还美其名曰他耳朵好,这样可以听见李仕恩与那一男一女谈什么,比在楼下躲着强。

当然是什么也没听到的,因为李仕恩知道这家槿花小馆不该有第二桌客人。

槿花小馆地处偏僻,本只是怀疑它不是正经做生意的饭店,是个秘密接头地——这下好了,确认了,可李仕恩逃了。

赔上两条人命什么也没落着,只大大的打草惊蛇了一场。

李仕恩仿佛是个神枪手,弹无虚发,在大毛二毛倒下后其余两人不敢追了,胡乱开了几枪反击。好像打中了女人的胳膊,只是好像而已,他们吞吞吐吐的也不敢确定。

大毛二毛血肉模糊的尸身还停在太平间,活着的张文李想自知因为偷懒耍滑惹下祸端,吓得全成了结巴。

徐宝来则在听完结巴们的叙述后变了哑巴,因为觉得小张小李怕是要倒霉,不敢乱发表意见,怕连累了自己。

唯有金衹天还是正常的。他极少抽烟,裤兜里不揣烟盒,此时就问徐宝来要了一根烟,蹲下身来慢慢吸着。

徐宝来怕,他也是一样的怕。陆清昶亲自上阵领着一群人忙活了大半个月,经了这一晚上前功尽弃了。

若是自己跟着去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是陆清昶早上亲口发话不让他去的,可陆清昶会不会忘了这茬?

就算没忘,他到底也是副官长,副官处的人这般饭桶,他自觉也要负一份责任。

一支烟吸出了他满嘴苦涩,最后他把烟头掐灭了,暗暗一咬牙起身发号施令道:“走,你们两个跟我回去见军座。徐宝来去找人给他们换衣服,头脸也收拾干净了,等天亮发丧。”

徐宝来暗暗松了口气,他是宁愿面对死人也不想回去看军座的雷霆之怒的。

*

陆清昶坐在客厅沙发上,金衹天在他正前方站了,张文和李想靠后一点,垂着头缩在副官长身后做罪臣状。

半闭着眼睛坐在沙发里听完了一番汇报兼忏悔,他慢慢睁开眼睛向前望去,黑眼珠转了转,目光绕了三人一圈。

“云峰说得还是轻了,你们连绣花枕头都不是,枕头起码还能让人睡个安稳觉。”

接着他站起来,一把将金衹天拨了老远,兜头给了张文李想一人一巴掌,“他妈的一群酒囊饭袋!”

“滚出去!”

张文和李想松了口气,他们做了军座会暴跳如雷扒自己一层皮的最坏打算,此时只挨了一巴掌就很是心满意足。

然后他们捂着头滚了,金衹天则在原地没动。

陆清昶对金衹天轻叹道:“今晚你不在场,不关你的事。”停了一下,他又要开口说话,仿佛沉默那片刻是为做转折。

金衹天等的就是这个转折,于是不等说出来就抢答似的先低了头,看着十分谦卑恭逊:“卑职作为副官长,没能管制好下属副官,亦是为渎职,请军座责罚。”

陆清昶一愣,别说他失望至极已经懒得治小张小李什么罪,就算他要诛他们九族,也连坐不到不在场的副官长头上啊!他自认向来奖惩分明是一位好长官,此时就不明白金衹天吓的什么。

“你不要跟我打那些官腔。责罚?连那两个糊涂种子我都没罚,我罚你什么?事情既已经出了,罚谁都没用。”

“我现在是无人可用,也就只有你...”说到这他又叹了一声,心里很是丧气。到了这个位置,他是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的。如果每天都如今天一样,连盯梢看守都要出差错、都要他亲自上阵,不得活活累死他?

心里突然想起了颜旭笙,最初他起家的时候,颜旭笙一个人就顶一个智囊团。细心、胆量、阴谋、阳谋,颜旭笙不说样样顶尖,可每样都沾三分,合起来也就称得上文韬武略了。后来再没有这样让他高看的人,金衹天横看竖看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可起码,有着绣花枕头酒囊饭袋们的对比,金衹天还算一个负责忠心的。

为了负责二字,陆清昶决定硬着头皮把他往眼里放,捏着鼻子提拔他。

他放出和缓的声音,像是在安抚:“小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晚也不是一败涂地,起码证实之前怀疑李仕恩不是冤枉了他。他们这些人最警惕,有了今晚这一出一定会想着挪窝,他们不会往远走,平津一线的藏身地无非是九国租界。”

“你明天带人往去天津去,李仕恩就是今夜没跑,几天内也一定会动身;车站关卡什么的就不搜了,动作太大劳心费神,也实在没有合适的人手用。还是直接去天津等着吧!”

金衹天面不改色,口中利落答道:“是。”

陆清昶勉强微笑了一下:“到了天津保持电报联络,争取早日把他找到带回来。不早了,你且去歇着吧。”

金衹天出去了,没去歇着,去了金沅的房间。

事情无论好坏总算告一段落,他就又觉出饿来。此时厨房已经熄了灯,他不便老鼠似的摸黑进去找东西吃,而金沅处于一个半大孩子成天嘴馋的年纪,拿了薪水别的花销不大,房里却总是备着零嘴点心的。

金沅早睡了,睡眼惺忪地起来给金衹天找鸡蛋糕吃,一句抱怨也没有,因为是一个真心爱戴副官长的小跟班。

听完了金衹天对今晚事态简略的描述,金沅揉揉眼彻底醒盹了:“可是——外国人的租界又不认中国军长,我们去了也不能动刀动枪, 就算发现了李仕恩也不好办呀!”

金沅都知道的事情,陆清昶能不知道?

知道不好办,还非要人去办!

金衹天咽下了最后一口鸡蛋糕,心里几乎恨了这个军座。如果只是要暗杀一个人,那和金沅像上回一样配合着倒也不算太难,可陆清昶偏偏要活的。满洲就满洲,特务就特务,又没务到你姓陆的头上来,关你什么事你非要抓人家?

“不好办也得办,明天我带处里一半人走,你跟着一块。”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难得将心中抱怨漏出一分,因为知道金沅没有一毫出卖自己的心思:“给他当差不像当差,他简直是...恨不得人能化腐朽为神奇。”说这话的时候他带了些委屈,觉得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被逼着无所不能,明明只是一个副官长,却要又做杀手又当侦探特务,至于每月酬劳和逢年过节把薪水比成零头的奖金则被他暂时忘到了脑后。

金沅点点头,对副官长的任何话都是完全的赞同。

第二天上午金衹天抓壮丁似的在副官处点了一半人上车,傍晚时分,三辆汽车开进了天津城。

金衹天坐在其中一辆的后排,从车窗向外望去,天津卫的街道繁华似锦,天幕上太阳将落未落,橙红色的霞光炫人眼目。沿途世界里的一切都美丽美妙,唯有一个他乌云盖顶。

一过城门,他的右眼皮就狠跳了几下,他以为这绝非好兆头,于是忧心忡忡地沉下了脸,仿佛座下汽车将要开往的是幽冥地府。

*

一个半月后,金衹天的猜测应验,他的右眼皮不是无缘故跳的,这一个多月当真是事事不顺。

陆清昶指的大方向没错,他们遍寻九大租界,费了许多功夫,腿都跑细了一圈,总算在法租界瞄到了李仕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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