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番外(63)

作者:章小笼 阅读记录

梅卿带人来了,大兵们端着枪围住了这条街,不许左邻右舍出来看热闹,也不许张公馆门前的人乱动。

老部下们在梅卿赶到前已少了两人。

跑了的,自然是呆不住了的心虚者;当然,留下的也或许只是没来得及走,未必无知无辜。

陆清昶没有对没跑的发难,单是大着舌头对梅卿嘀嘀咕咕嘱咐了一通。大意是即刻起全城戒严关城门,截停所有出北平的火车。嫌疑最大的主谋者是北平军事委员会总参谋长陈奕,不管他本人跑没跑,先扣下他所有家眷——除了老婆老娘以外,他还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均已自成了小家。另外通知李云峰江博文出城去营里主持大局,随时待命。

这天下半夜,梅卿自领命而去连夜忙活,城内陆公馆也未熄灯。

唐瑞雪拿着手电筒仔细检查了陆清昶的舌头,末了对他说:“不要紧,口腔里的伤口愈合得快,过几天就好了。”

陆清昶笑了一下:“那就好,你不知道,刚摔下来那一下我还以为我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唐瑞雪把手电筒关上:“既然没断你就安心上楼睡觉吧,明天早点起来去医院拍个片子瞧瞧有没有什么肉眼看不出的伤。”

“那点高度没事,要不是怕压着张小峰连舌头也咬不着。不去,也不睡了。我等梅卿消息,你睡你的。”

“那也不用彻夜守着电话等。”念头一转,她忽然显出一丝不安来,“你不会是想...”

陆清昶眨巴了一下眼睛:“是,别人不说,我至少得把陈奕和王承玄的狗脑袋拧下来!”

唐瑞雪沉下脸正色道:“张啸全死的有疑点,再加上今夜这一出,交给警察局去办也就是了。到时候该转江宁的军事法庭就转,轮不着你去处置。”

“等警察局那帮人抓人就太有的等了。况且都没有证据,张公馆的地皮都要烧焦了,难道任他们逃么?”

“真逃了也是旁人的造化,你不要插手。”

陆清昶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确认她一脸认真相后他不敢置信似的提高了几分声音:“今晚要不是你带人来崩开锁我没准就完了。”

“陆清昶!”她也急了,“他们到底是在政府中有名有姓的官员。现在不是你当年在关外的时候了,不打仗不开火,平白无故,哪有说死就死的人?江宁那边要是追究起来,你有理也成没理了。”

“怎么是平白无故?他们既然敢动歪心我没死当然要宰回去,是,也许是看我带走了张小峰怕验尸验出什么临时起意——可张啸全毕竟帮过我,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怎么能不管?”

他比唐瑞雪年长了四岁,可唐瑞雪忽然觉得他像自己的弟弟。还是个小弟弟,有种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孩子式的侠气。

张啸全是给他弄了张北平保安司令的委任状不假,可那又岂是白给的?说到底双方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别人算计着怎样付出四分让他还六分,他却真记下了情还要去替人淌混水。

唐瑞雪瞥了他一眼,说不清楚是怒意还是伤感,“你这样意气用事,恐怕将来不会有好果子吃,以后要后悔的。”

他怔了一瞬,随即轻笑道:“最坏不过交代命一条——人既死了,眼睛一闭无知无觉,哪还晓得后悔?”

民间有种说法叫避谶,唐瑞雪知道自己话讲得不中听,但又非劝不可,只好硬着头皮不看他。

“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上楼进卧室。翻来覆去几十次后她从未拉严实的窗帘缝中窥见了一丝天光,便掀开被子下楼转了一圈,在听差口中得知陆清昶半小时前出去了。

唐瑞雪叹了口气,告诉张妈自己不吃早饭,然后上楼。

这回她真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轻轻响了一声,唐瑞雪在半梦半醒间闻到了一丝带点柑橘味道的香气——是她挑选的沐浴乳。

陆清昶刚洗过澡,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先把手伸进睡衣里贴肉摸了摸自己,觉得并不冷才搂住了唐瑞雪的腰。嗅了嗅她的头发,他梦呓似的小声咕哝:“我回来了。”

她无法再装睡,只得转过脸去和他对视了。

“事情算结了。陈奕自杀了,留了封遗书说愿赌服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其实我本来也没想把他家人怎样。”

唐瑞雪看他两眼下都显出了淡淡的青晕,是一副疲惫相,心里软化了,嘴上还是没好气,“另一个呢?”

“王承玄跑了,没找到。我让梅卿不必再搜了。”

“怎么?”

“我听你的嘛,他跑得快就算他的造化吧。反正事情是陈奕仗着资历想夺权挑大头撺弄这些参谋处的人做的,如今出头鸟一完,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自然就哑火了。”

唐瑞雪哼了一声:“这些文官的事情谁说得清,他们就算今天畏罪辞了职,往后未必不会再起来。政界的事你不懂,我也不懂!”

陆清昶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总是莫名气弱,“哎,别生气了,您大人大量饶我一次好啦!”

唐瑞雪默然,许久后才说:“我不生气,我是心里怕——”

她的身体向左移了移贴紧他的胸膛,脸颊埋到他的颈窝处。

开口时呼出的气息痒丝丝地蹭着他,像极了春日里拂过柳岸的微风。

“子至,你要长命百岁才好。”

陆清昶的眼神忽然成了熬化的糖,带着烫人的热度,甜而柔软。

体温相融的那一刻,他仰起头要哭似的喃喃道:“我爱你,我一定...陪你活到老。”

语言是有重量的,至少在此刻,唐瑞雪被一句话压得气息紊乱。

阖上双眼好像真的看到了数十年后的光景,她收紧了两条绕着他的手臂,把对未来的想象用力拥在怀里。

第47章 对与错

张小峰在医院躺了一夜后脚步虚浮地挣扎出院,待见到他父亲那具焦黑的尸体后,他又是腿脚一软,赶紧扶住了墙。这回他屏气凝神,强撑着不倒,张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是晕个没完没了,谁来安葬父亲呢?

连着喝了两碗参汤吊神后,张小峰沐浴更衣,开始着手操办张啸全的丧事。

这场丧仪,跟了张啸全半辈子的老管家全程看得目瞪口呆,依他评价办得不怎么样,其实何止不怎么样,他是忍着没说不像话。

张啸全祖上是山东人士,幼时随家人闯关东去了东北,青年时辗转于华北一带谋事,后又在北平定居娶妻生子。无论按照哪地的传统,人走后都应当在家中停灵至少三日接受亲朋吊唁再入土,更别提那些吹拉弹唱、披麻戴孝的繁琐规矩了。

张小峰看父亲的尸身已被烧得扭曲萎缩不甚完整,干脆就抹去了当中无数细节,直接买了口楠木棺材雇了四个壮汉就把父亲抬去城外墓地葬了。

张啸全生前何等风光,死后的排场却是微乎其微连普通人家都不如。即便乡村农户办白事,也要请几个厨子,再从本家叫些帮手来操办一场流水席呢。众人看在眼里嘴上都是议论纷纷,张啸全是死了,可张家的钱并没有跟着一块逝去呀,张家大公子却把乃父的丧事办得如此寒酸,是为不孝啊!

旁人的评价张小峰全知道,可并不反驳,也不在意。人死都死了,排场再大也活不过来,就算叫千人来送葬、雇万人来哭丧,当中又有几人是真心难过掉泪呢?

张啸全入土后第六天,张小峰独自登了陆公馆的门。

他晃荡在一身青色长衫里,袖子上别了一个写着奠字的袖章,本身就是瘦弱的书生相,经了这些天,愈发细条条地像根竹竿了。

张小峰先鞠了一躬再开口,声音是细而飘的,“陆叔叔,此番您对我有大恩,按理说我早该上门道谢,只是这几日忙着与家中姨娘们会账实在抽身乏术了...”

陆清昶听得一愣,出言打断问道:“会什么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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