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换好新睡衣的龚甜爬上自己的小床，被子盖过脖子：“神！神！”

“怎么了？”白弦柔声问。

“可以给我一根手指头吗？”她把两只小手伸向天空，“抱抱我。”

书架，盆栽，电视，游戏机，冰箱，洗衣机，春天色的墙纸，一件又一件添进小小的房间，两个月之后，白弦终于凑够了钱，对她说：“闭上眼睛。”

Q版龚甜：“怎么了？”

白弦：“送你一样小礼物。”

Q版龚甜闭上眼睛。

“喵~”

她睁开眼，看见一只纸箱子在自己面前晃动。

楞了一下，她伸手打开纸箱子，一只胖胖的橘猫抬头朝她喵了一声。

“这样就不用怕老鼠了。”白弦柔声道，“觉得冷，觉得寂寞的时候，还可以抱着它睡。”

Q版龚甜慢慢将橘猫抱起来，将脸深深埋在它的皮毛里。

叮咚——

白弦视线往下一移，看见商城出了提示，进去一看，显示幸福度已满，可以升级。

这次的升级用了三天才结束。

因为已经提前买好了一冰箱的食物，所以不必怕她饿着，有大橘在，也不必怕屋子里有老鼠，但白弦还是觉得不放心，所以更新一结束就立刻点开了游戏。

该说不出所料么，画风又变了。

从Q版画风，进化到了3D版本。

3D版龚甜正跪在浴缸旁，给缸里的大橘洗澡。

身上只系了一条浴巾。

白弦：“……”

如果是Q版画风倒还好，看起来就是个布娃娃给布猫洗澡，但做工过于精良的3D版本，跟真人有些时候没什么区别……

白弦咳嗽一声，切进商城里，看看这次多了些什么新东西。

……怎么跟国产手游一个德性，也开始卖衣服了，皮肤了。

白弦买了一款新皮肤。

生无可恋泡在浴缸里的大橘，彭的一声，变成了一只熊猫色的大橘。

“哇！！”龚甜吓了一跳，然后一脸新奇的撸它。

身后，叮咚叮咚，跟圣诞老人抛下礼物似的，一个又一个纸箱子从天上掉下来，掉在新换的波斯地毯上。

“嗯？”白弦很快发现了这次更新多出来的内容。

是……旅行道具。

说起来，这个游戏里已经走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龚甜一步都没踏出去过，只能抱着大橘趴在窗口，看着外头枝条抽绿，夏花绽放，果实累累，冬雪凋零。

这个时候3D版龚甜已经洗完猫了，正在拿吹风机给它吹毛。

“甜甜。”白弦问，“你想出门看看吗？”

因为是3D模板，所以连手指抖动了一下的细节都清晰可见，3D版龚甜充满期望地看了他的方向一眼，然后低下头，轻轻说：“想啊……”

眼泪滴答一声落在地板上，她低声抽泣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可能是我做错事的惩罚吧，可我，我想出去看看……看看其他人在不在，万一我还在人世呢？万一外面是我认识的地方，有我认识的人呢？”

……又是“它”干的好事吧，她的模板，不完全就是龚甜吗？

“……好。”白弦是无法拒绝龚甜的请求的，他说，“那就出门看看吧。”

白弦在旅行道具里，买下了第一件商品。

公园旅行装。

内包含：一张公园门票，一只装着一荤两素的饭盒，一壶热水。

虽然是里面最便宜的一样商品，但还是花光了白弦所有积蓄，然后魔法效果又出现了，一道光芒过后，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扇门。

3D版龚甜：“！！！”

她看起来比她说的还想要出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裹着个浴巾就往门外跑，但没跑出去，大门紧紧关着，上头突然开了一扇小门，小门里伸出一只手，做出讨要的姿势。

“回来。”白弦无奈道，“先把衣服换好，再把门票给它。”

3D版龚甜急忙换了身衣服，然后打开小纸箱，从里面拿出公园门票，放在那只手上，那只手拿到门票，立刻收了回去，下一秒，咯噔一声，门自己开了一条小缝。

3D版龚甜怀抱大橘，有些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朝门缝外看了一眼，然后欢笑一声，推开门跑出去。

白弦都来不及跟她说早去早回。

而且他很快发现，她出去了，他却跟不出去，他的目光，似乎只能停留在这个小房间内。

他是个一屋之神啊。

没了她的房间，连暖炉里的篝火都变得寂寞懒怠起来，白弦也是，在椅子上呆呆坐了一会，低头对未来说：“出去散步吧，一毛钱存款都没了，她今天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走在街头，与无数人擦肩而过，却并不能稍微排解他身上的寂寞。

是他不好，一旦知道这是个梦，就再也无法把里面的任何东西当真，不能像别人一样成为梦里的国王，只能当梦里的囚徒。

……他跟她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只有一点点，囚禁她的地方小一些，只有一个房间，囚禁他的地方大一些，是整个世界。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白弦掏出来一看，见游戏发来的推送，上头写：龚甜正在哭着找您。

赶紧打开游戏，白弦：“怎么了？”

“大橘。”3D龚甜一身狼狈，坐在小屋的地上哭道，“大橘在公园里跑掉了。”

白弦：“……”

虽然猫很贵，买一只就要掏空身体，但看她哭得厉害，白弦还是安慰道：“我给你一只新的，一模一样的。”

“不要。”3D龚甜哭到打嗝，“大橘只有一只，再来一只一模一样的，也不是它了。”

……是的。

就像他腿边的“未来”，就像他楼上住着的“王阿姨”，楼下住的“刘叔一家”，咖啡泡的很好喝的店长阿幸，大学时一起打了四年游戏的室友……他身边的所有人，其实都只是一模一样而已，并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他或她。

一想清楚这点，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透过窗户一看，刚刚还喧闹的街道突然静止了，正在街上争吵的情侣，正在咖啡厅里煮咖啡豆的店长，正从图书馆书架上取书的学生，所有人都突然之间静止了，然后像有一只无形的橡皮擦，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擦去。

最后擦掉的，是睡在白弦腿边的未来。

他看见了，却无法阻止。

眼泪落下来，滴答一声，打在手机屏幕上。

“你怎么了？”3D龚甜问。

“没什么。”白弦抬手捂住眼睛，“我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寂寞，”

3D龚甜赶紧安慰他：“我会陪着你的啊。”

可你也只是一个游戏人物罢了——这句话，白弦不忍心说出来，觉得自己不说出来的话，至少她自己会以为自己是真的，于是勉强笑道：“好啊。”

3D龚甜安慰了他一阵，然后提出：“明天我也可以出门吗？我想去找大橘。”

“找不到怎么办？”白弦问。

“那就继续找。”3D龚甜想了想，说，“去更远点的地方找，反正城市就这么大，我一定能找到它。”

白弦：“好吧。”

于是龚甜每天出门找大橘的时候，他也出门散步存游戏币，他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走进空荡荡的咖啡馆里，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拌了一盘意大利面，吃完以后，去自己常去的书店转转，偶尔会换成别的地方，转换一下心情，但把没去过的地方都逛过一遍后，腻了，还是回了书店。

一个人的咖啡，一个人的意大利面，一个人的书店。

也不知道多少天之后，白弦一如往常，吃完饭走进书店，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自己已经读过的书，刚翻几页，毫无征兆的崩溃了。

“呜呜……”他双手捂着脸，失去所有力气般，从书架前滑落到地上，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不知什么蹭了一下他的腿。

“……”在这个已经完全静止的世界里，连风都已经静止了，还有什么东西是会动的，能够蹭他的腿的？白弦缓缓放下手，朝自己腿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