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灯[孤独症](2)
在这巴掌大的南方小镇,只要年龄上了五十,就没有不认识魏参的。
三年级那年,他吃了一整年百家饭,像一只旅行青蛙,随手提一窝行囊,今天住在方家,明天住在李家,一天换一个屋檐,以此来无声表达对被送去孤儿院的抵触。
滚烫的阳光晒到床尾,朝南的小卧室床上四仰八叉躺了个男人。
白背心,平角裤头,十分不拘小节,他张嘴一圈圈打着呼噜,声音像团雪球,在喉咙口撞来撞去,一缕闪着银光的口水从嘴角流下来。
魏参一记霹雳旋风腿踹出去,气沉丹田:“冯笑!出列!”
“嗷——到到到!!!”男人电光火石间睁眼,脑子还没弄清楚状况,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眉毛不是眉毛,嘴巴不是嘴巴地揉着屁股滚下床,在床边敬了个无比标准的军礼:“一等兵冯笑到!请首长指——咦?”
冯笑睁眼,总算跟梦里的美女吻别了,眼珠一定就看见魏参天神一样伟岸的身躯逆光而立,手里拎着一盒豆腐脑。
“哎哟喂,队座大人,下次能别这么暴力叫醒了么。”冯笑最会讨好人,不值钱的小样一摆出来,笑嘻嘻的,奶奶这几天都被他哄得差点认干儿子。
笑话,认他当干儿子,不就成了魏参干爹?奶奶慈祥的菊花皱纹都写满了疑惑。
“丫给我差点吓成抑郁症。好不容易不出任务了,得,睡个觉都得控制在六个小时内,您这铁打的身子,铁打的心肠,到底什么时候能松垮一把。”
冯笑跟在魏参屁股后头去客厅,左右张望,奶奶不在家,放心埋怨。
平时这些事可不能提,奶奶心疼孙子,摸着魏参腿上的疤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再给她听到这工作多危险,绝对会让魏参换个活干。
三居室空间不小,一百多平,电视柜的木纹纸皮包边打卷,瓷砖地缝很白,却干得往外冒粉末,茶几上摆满了针线,是奶奶正在勾的沙发套。
一间屋子,十数年没人住,一朝回家,那股霉变、破败的味道,如同割完草后被雨打湿的泥沼地,凌冽森寒,钝钝的锈涩直往鼻子里钻,大夏天也没个人气。
白天太阳晒晒,螨虫味儿,枕头对着窗户拍一拍,飞扬的灰屑下起阵雪,洋洋洒洒荡漾在空中,冯笑皮肤较敏感,连打好几个喷嚏。
“刀枪水火不等人,平时松懈了,出事就是几条人命。”
魏参不能苟同地皱眉头,将手工针织物品一齐塞进包,放到门口。
职业习惯,他随时保持着警觉,观察鞋柜有几双鞋,毯子上有没有灰,这些细节都能告诉他,家里来没来过人。
他们家是平房,带一个二十平的后院,收拾掉布满蜘蛛网的杂物,以及屋檐下的马蜂窝,走出门去豁然开朗,能看到隔壁晒的衣服。
一水儿白色,圆领棉短上衣,下面一条竿晒了米白的休闲裤,褶皱捋得平平整整,地上摆着双白球鞋,一套白无常装扮,幽幽地在半空中垂着。
这晒衣服的姿势真不多见,强迫症晚期。
不知道邻居住了什么人,印象里曾经是一对中年夫妇,跟他家一样独生儿子,女人成天烧香拜佛,等儿子一高考就离婚出家了。
那时候,门口过道摆着个纸箱,每天都放一碗香灰,魏参年幼不懂,还以为是垃圾,就默默无闻做好事帮忙倒了。
回家傻眼,没想到那是人家供奉的简易土地庙。
他妈给人家赔了一个礼拜的罪,送水果送猪头肉,却没骂他。
母亲是个温柔的人。
魏参离开孚林镇的那一天,隔壁刚好搬家,一辆大卡车,两辆小货轮,放满了不知名的器械,看着像室内运动器材,但粉粉蓝蓝,还有缩小版路灯、红绿灯、斑马线,是给儿童过家家用的。
他瞥了眼,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没有打招呼,但有件事他记得非常清楚。
那天,有多达五十只猫来给他送别。
院墙上,窗台上,文竹小盆栽,泡沫大蒜箱子跟腌菜坛,所有能站立的落脚点,都站满了猫,脚步轻盈,优哉游哉地卷着尾巴,来回踱步。
黄黄胖胖的富态大橘、嘴角有块黑的飞天狸花、秀气的小玳瑁耳尖软软凹进去小缺口…
品种非常多,多到魏参认不全,似乎还有西伯利亚丛林小流浪,猫咪们拖家带口,细细地叫着,此起彼伏。
尽管魏参幼小心灵经历重创剧变,已经鲜少情绪外露,但他还是被震惊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在无数道视线中离去,中途忍不住,回了个头,猫猫们齐刷刷扭头看他,高矮胖瘦不一,竖瞳骤然缩小,像一道道狭小的裂缝。
动漫分镜一般的画面,猫咪们向他一步步逼近而来,毛绒绒的脸蛋可爱,却莫名虔诚,叫人汗毛倒竖。
小小惊慌,魏参忽略了周围一切,安慰自己那是一次友好的告别,匆匆乘车离开了这座小镇。
他并不知道,目送他离开的,还有一双淡漠如缥缈云烟的大眼睛。
魏参锁好院子门,冯笑已经整装待出发了,牛仔裤配贴身T,鞋子是抓地很牢固的厚底靴,非常实用,踹门踹人都不留活口。
二人从正门走出,魏参习惯性回头,不经意发现隔壁黑色窗棱后,闪过一对宝石般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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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文辣!!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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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呢?”
冯笑探头探脑,顺着魏参凝视的角度望过去,忍不住八卦:“你家隔壁不会也是空房吧?咱都回来好几天了,没见着有人进出。”
魏参领他去大院的公用车库:“晒了一套女士便装,有人,可能跟我们作息时间错开吧。”
“我跟你俩人醒着的时间加起来,顶多凌晨三四点那会儿没动静。”冯笑有意坏笑,“昼伏夜出,不是夜猫子,就是夜间工作者——哎哟别介,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他飞身躲过魏参的膝盖,身姿矫健灵活,训练有素。
车子是冯笑的,却是魏参开了四个小时高速回孚林,一上车,冯笑麻溜地上了副驾,大爷一样懒洋洋等着司机启动。
奶奶认床,没有睡在魏参家,他们得赶紧过去接人,不能误了时间。
冯笑边啃油条边说:“哎,我昨天趴院墙上,往里偷偷看了下,客厅特别大,明明一样的布局,显得跟五百平大平层似的。沙发,茶几,书柜电视柜,全都没装,奇了怪了。”
魏参不动声色地观察路况,表面气定神闲,提速减速很稳,车头的摇头娃娃纹丝不动,手却紧抓方向盘,他的手很大,握一圈仍有余裕,指节凸起,有些淡淡的疤痕。
他随口说:“极简风格,上次跳楼那户不也差不多,家里什么都不买,能扔就扔,吃饭都用一次性碗。”
冯笑嗤笑一声,不屑:“环保,减轻地球负担,说起来跟真的一样,塑料盒泡沫就环保了?就这种老六,老婆不闹才怪!还死抠门,你从楼顶吊下去把人给救回来的,他连杯开水都没!”
想到那个满脸巴掌红印的干瘦女人,冯笑就不禁替她愤懑。
“老婆跳楼,他不报警,等了足足两个小时等我们来,绝对有猫腻,干的不知道什么行当,我一提找社区和片警他就慌里慌张的。”
镇子真的很小,不出五分钟到了地,魏参制止了冯笑的絮叨,从车窗里对门卫说:“叔,我找七栋的谭莲花奶奶,麻烦抬个竿。”
门卫手指弹着一根没点的烟:“七栋的老太太啊?今儿个办七十大寿是不?好福气哦!”
魏参从善如流递过去一包烟,淡淡的笑脸:“是,都是街坊们给的福气,同喜。”
“好嘞!福星高照,金桂生辉,萱草长春喽!”
门卫得了好处,回屋按开关放车子过去,嘴里吆喝着祝词。
冯笑听得十分新鲜:“这小老头还挺有文化,你们老家这氛围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