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雁(79)

作者:李庸和 阅读记录

我开门放她进来,无奈地说,我只是暂时收留你一夜。她流着鼻涕立马笑了,迅速脱了磨烂底的鞋往chuáng上爬,还死死抱住我说,这就是她的家,她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姥姥。

别花睁着泪眼说的这句话,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说过。

她这样三番五次逃回来,那对夫妇也被折腾得不得了,他们认命放弃了,还对我说,是你家的孩子怎么也落不了,别送人了,这是造孽啊。

别花才重新归家那段日子格外粘人,不管我去哪儿都跟着,但时间一长她重新有了安全感,又开始四处野了。某天她说自己发现了疯子,硬拉着我去看疯子,我以为她说的是蜂子,还头疼她什么不看,偏要去看马蜂窝。

那曾经是个放稻谷的仓库,离村里大概有八百米距离,我记得是我家后面那户人家的仓库。仓库旁边多了一间结实简陋的房子,门上上了一把huáng铜挂锁。

我问别花,蜂子在哪儿。

别花立即带着我靠近那间新盖的房子,她踩到石头上拉着我一起往里头看,她巴巴望向小得可怜的窗口说:“在那儿呢,不过我不怕她,我还给她送过吃的,她也不怕我。”

我疑惑地朝黑暗中看去,里头竟有个活生生的衣不蔽体的人,她脏得似乎与屋里的yīn影融为了一体,惟有一双眼睛是黑亮明净的,但充满了惧怕与警惕,恨着人一样盯著我。她还死死往角落里钻,没路可退了,她骨瘦如柴的身子还扭来扭去的在原地挪动。

我越瞧她越熟悉,她动时遮住脸的黏成一团的头发也在动,使她脏黑的尖脸若隐若现,我仔细瞧了瞧,她竟是王chūn倌!

别花用我以前哄她的语气去哄小chūn倌,“别怕,这是我姥姥,她是好人,最好的好人,对好人很好,就是不太理村里的俗人,你也是可怜的好人,她会对你好的。”

我处在震惊当中,木然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以前的小伙伴像畜生一样被关在黑屋子里可能疯掉的事实。我……我不太去关心村里的事,也不太去听闲言碎语,我一直以为小chūn倌年纪轻轻也嫁人了,所以才看不到她的影子,从前她是最爱出来野的孩子。

小chūn倌似乎盯累了,她转移了视线躲避我的目光,在她偏头后,连她的侧脸也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她黏糊糊的发huáng的头发。

我最后看一眼痴呆蜷缩成一团的她,便牵着别花走了。我曾经看见她家的老人在天黑时打着手电筒出去,手里端着饭碗,原来是给她送晚饭去了。

别花问我能不能放小chūn倌出来。

我思虑了会儿回答她,“不能。”

“为什么?”

“她可能会攻击人。”

讽刺的是,我去打听了一下小chūn倌怎么疯的,她们说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小chūn倌惹她后娘生气,被他爹绑在摩托车后面拖了一路来惩罚,磕住了头磕傻的,但是她不向人乱发疯,只会攻击父母,也咬后娘才生的弟弟,就被关起来了。

我去找宋小叔商量,宋小叔在村上还是有威信的。可是他说,他以前找了村长反应这事,一同和村长上门去批评小chūn倌一家也不管用。那无耻的一家子用最正当的理由拒绝说,伤害到人谁负责。

我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别花睡前也总像我一样去操心别人,她老是问我小chūn倌什么时候能出来。

直到一场泥石流的爆发,小chūn倌才得以重获自由,可是在那一场泥石流中也死了很多孩子。

想要解脱的被拉回来继续受折磨,想要活着的被剥夺生命抱憾而亡。

一连下了很多天的bào雨,引发了泥石流的时候,学生们正在上课,他们这一处最接近泥石流始发点,来不及逃跑,通通被掩埋了。

搜救队过来挖,挖出来的场景令人沉默。宋小叔垂头跪在地上,身躯躬着将学生紧紧护在身下。我们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能看见大小泥人们固定在那里。我耳边那些家长的哭天喊地变得遥远起来,眼前的一切忽远忽近,忽清楚忽模糊,我看见的痛不欲生在变淡,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离开了,我整个意识好像也被泥石流轰然而埋。可是,我在这种意识似乎被镇压的情况下,泪流满面了。

他们和那年汶川地震里有些人在废墟底下的样子一样,小孩子们手里或紧紧攥着铅笔,或怀里勒着几本书,或互相拉着小手抱在一起……他们惊恐寻求慰藉的形状定格在了被掩埋那一刻。那些半露的小书包也在一片废墟中成了一抹悲痛的亮色。

因为泥石流新闻的曝光,我们这里逐渐被人所知,许多人伸出援手开始捐赠物资给受灾区和贫困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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