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尽欢(157)

她想,他对她可能也是有感情的。毕竟他救过她多次,为了她不惜对皇后下手,不惜与太后发生冲突,只是很可惜,感情这东西,同皇权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看不见,摸不着,轻得像片羽毛,风一吹便飞到了九霄云外,再也不被人记起了。

阿九别过头,双手抬起来掖掖脸,胸口隐隐有些抽痛,像心上的土地裂开道道缝,就那么酣畅淋漓地龟裂开。伤心么,其实没有这个资格吧。她一直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前段日子那样恣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抱存一份飘渺的幻想,以为他或许是真的爱她,能替她取出金蝎蛊,能留着她的命活在世间。

一场梦醒,发现自己还是被打回了原形,他欺骗她,那些花言巧语,如今想来真是无比地讽刺。她原本就是棋子,也许是他谋篇布局时出了差错,所以才会对她生出不同的感觉。可莫名牵扯进来的东西都是荆轲一梦,醒了就没了,兜兜转转,仍旧要回到原点。

纤细的十指覆在面上,几丛细缝里透出她的脸,暗淡的,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半晌,她将手放了下来,语调平缓:“不伤心。意料之中,没什么可伤心的。”

他静静审度她良久,忽然摇着头叹息道,“还真是个无趣的女人,将金蝎蛊放在你身上,丞相真教我大失所望。”

“……”

阿九起先还在伤感,听了这话霎时一愣,旋即才回过神来,当即眸子一凛:“你不是谢景臣!”边说边拂袖一挥,掷出数枚毒针,寒声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冒充丞相夜入皇宫!还不报上名来!”

那戴钟馗傩面的人身形微动,轻巧地避开毒针,再开口时竟然是一副无辜的口吻,“帝姬这是什么话?我由始至终都没说过自己是谢景臣,分明是你自己认错了人。”

“砌词狡辩,你耍我么!”她怒不可遏,银针飞花似的投出去,趁着那人闪避的当口直击他面门,五指一动便将那张钟馗傩面给摘了下来。

入目是副陌生的面孔。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目光很诡异,半边是凌厉,半边是不羁,一颦一笑都有种漫不经心的戏谑。薄唇边儿上勾着个佻达的笑,修长的五指轻轻点在左颊上,蹙眉叹道:“每回见面都是一上来便摸脸,帝姬果然半点儿都没变。”

阿九是气到极致了,五指收拢,攥得那张傩面咯吱作响。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她认错了人,还同这人絮絮叨叨了大半宿!她咬咬唇,切齿道:“废话少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抚着下巴一阵沉吟,望着她笑眯眯道:“帝姬的记性真是不好,咱们以前见过的,你忘了么?”

见过?阿九半眯起眼,目光在那张的脸上细细打量,仍旧没有半点印象。看来是个诡计多端的人,这是想同她套近乎么?做梦!她斥道:“我没工夫听你胡言乱语,快说你是什么人,大内高手众多,只要我喊一声,你恐怕就走不出这英华殿的门了!”

“是么?”他笑得一脸无谓,右手在怀中摸索一阵儿,居然掏出了面儿水银镜,举到面前细细端详,随口道:“若是我被人擒下了,谢大人的宏业也就跟着泡了汤,帝姬可得思量好才行。”

这人似乎尤其擅长捏人七寸,一捏一个准,由不得人反抗。阿九果然忌惮起来,压低了声音切齿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对谢大人的事了解得这样清楚?”

“我早便说了,曾和帝姬有一面之缘。”他的目光从水银镜中移开,转而望向阿九,仍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语调和缓道:“你还杀了我一个手下,这笔账我可一直记着呢。不过也不碍事,念在你拿性命养金蝎,我也就既往不咎了。”

一面之缘,杀了他的手下?阿九蹙紧了眉头一番思索,忽然骇然失色,不可置信道:“你是曾潜入相府的那个小童?”

当初见时还是个孩子,这才多长日子,怎么一眨眼就成个大人了?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唇畔含笑,收起水银镜缓缓道:“那时我身中奇毒,如今毒解了,这才是我的本相。看来帝姬的记性也不算太差,认真说,我与帝姬也算旧识了。当初是机缘巧合,今后的渊源还能更深。”

这话似乎暗藏玄机,然而只言片语,教人不能参悟。阿九紧锁眉头,扬手狠狠将手中的面具扔到地上,道:“你刻意假扮作谢景臣,跑来同我说这一番话,究竟是何意图?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是什么意图帝姬不必知道。”他脸色沉下去,视线重新落在她面上,意味深长道:“你只用记住,我所言非虚句句属实,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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