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谋(188)

几个宫娥内监当即如获大赦,方才纷纷退了出去,少顷,明溪便端着琉璃盆推门进来了,忧心忡忡地朝南泱望了一眼,她却只朝她使了个眼色,明溪无奈,只得退出寝殿合上宫门。

南泱朝牙床走去,只见皇帝的冕旒已经除了,此时他正垂着头坐在床沿上,额间的碎发垂落下来,衬着殿中不甚明亮的烛火,竟显出几分了柔和,她又上前几步,低声唤道,“皇上?”

那人没有应声,她微微蹙眉,醉酒之人头脑不清醒,莫不是睡着了?思及此,她便不再喊他,起身试了试水温,复从温水里捞起面巾拧干,正要转身却被人从身后猛地紧紧搂住,她大惊失色,正要喊人却又嗅见浓烈的酒气,那人埋在她的颈间,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好香……”

他的身量本就挺拔颀长,今日又着的是玄龙礼袍,则更显高大,南泱虽高挑却是一副小骨架,此时那人几乎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似要将她整个揉进身体里一般。

南泱被这股重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转过身子扶起万皓冉的手臂,使尽全力带着他往床榻走,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了,只边走边吃力道,“你醉了就紧着歇了吧,别折腾人了,乖……”

他的眸子仍旧微微合着,口里又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上回……朕来看你、你你为什么不见朕?”

身旁的人似有千斤重,南泱搬得十分费力,此时乍听他这么一问,不禁微微一滞,侧眸望了一眼万皓冉,却见他满面的微红,双眸极为迷离,便道,“因为臣妾病了啊。”

说罢便将他扶上了床榻,南泱长嘘一口气,歇了一阵儿又拿起面巾要去给他揩脸。

万皓冉却忽地轻笑起来,合着双眸声音极轻,几乎教人听不真切,“是因为朕应了北狄的和亲之事,朕要娶华察尔公主,你怨朕。”

南泱心头一沉,手上的动作也随之骤然一顿,显然,她将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然而却也只是一瞬,眸子微微敛下,少顷又沉声道,“社稷为重,两国休战是天大的喜事,臣妾心中只有欣喜,绝无半分怨怼。”

皇帝却没有应声,只合着眸子不再言语,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是睡着了吧。

南泱替他揩拭完脸面双手,复又俯□子替他除去云靴,将他的双腿搬上牙床,又扯过锦被替他盖上,拾掇完一切已是半夜,她掩口打了个哈欠,顿觉一阵倦意袭来,便又回过身子朝外走。

“朕其实有太多无可奈何。”

背后蓦地传来一道清冷微寒的男子声线,极是清醒。南泱大惊,身形也猛然一滞,回眸望去,却见皇帝躺在榻上静静地望着自己,一双沉寂的眸子深若幽潭,清明无半分醉意。

南泱方才恍然,这人根本没有喝醉,方才种种醉态,全是他装出来的。

眸子微动,她的眼帘垂了下去,神色间已又是一派的淡漠疏离,心底有几分微涩,沉声道,“凡天下人,都尽皆有自己的烦扰。皇上有皇上的无奈,臣妾又何尝没有。”

她面上的漠然几乎能刺痛双眸,心头堵得教人烦闷,他又道,“朕记得曾经同你说过一句话。”

南泱没有应声,只默默不语。

“……”万皓冉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意,自嘲道,“天下是朕的,朕也是这天下的。”

话音落地,便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静,好半晌,南泱方才缓缓开口,福身道,“夜深了,皇上早些歇了吧,臣妾告退。”说罢便兀自转过身子撩开帷帐,正要迈腿却又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滑入耳朵。

“北狄和亲一行明日便会抵临陌阳。”

这句话从他的口中道出,下头压着无限的无奈同悲酸,然而他的面色是那样随意淡漠,仿佛这只是一桩再自然不过的事,声音平静无波极为沉稳。

南泱回首朝他勾了勾嘴角,挑起个无谓的笑容,“臣妾告退。”身后的帷帐重重放下,将内外完全隔绝开来。

腹部传来丝丝异样,她探手抚上去,只觉胸口似被针扎一般,闷闷地痛楚虽不强烈,却绵绵不绝,似斩不断的江流奔腾不息,眸中忽地涌起一阵泪意,她面上滑过两行水流,拉开寝殿的宫门却见明溪正提着灯立在门口。

明溪紧紧蹙眉,望着她的泪迹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下吧,旁的都别再想了。”

别再想了,是的,别再想了。她扶过明溪的手迈出宫门,抬眸望了一眼天际,却见今晚竟是一轮满月。

南泱坐在梳妆镜前,任明溪为她拆卸发饰珠钗,忽道,“明溪,这偌大的兰陵宫只住着我一个人,似乎有些空荡了,我琢磨着,将韩宓贞请过来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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