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16)

朋友来了又走,萍水相逢的,虚情假意的,刻骨铭心的,然而唯有这种刻薄,始终那么忠诚,陪伴了她的整个青春期。

一场大雪将整个城市埋了下去,寒假在严寒的冬天里飘过。

春去春走,炎热和凉意接踵而至,有时候很难想象,我们的青春竟大多是在这样一种平淡至极的日复一日里消磨殆尽的。光阴悄然流过,若干年后时而惊醒,念及今是昨非,便恍然伤神。

一年过去了,所有人官升一级,提起初一新生都是“初一小孩”,颇为不屑,好像他们都已经经久江湖了似的。

柳蓉仍然是年级第一,常露韵仍然是高星那票人的小跟班,经常被指使着干这干那,毫无怨言,颇有鲁迅先生“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精神,可她这头老黄牛并没有得到人民群众的认同,她们依然叽叽喳喳地或明或暗地口诛笔伐着她的身材,她的运动迟缓,以及她脸上开始批量生产的小痘痘。

好像那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状似的。

可常露韵同志无怨无悔,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感人肺腑地默默耕耘着这份没有收获的友谊花园。

梁雪依然强悍,有时候特意来跟柳蓉说一句“放学不用等我一起走”,柳蓉就心领神会,知道她要么是出去找人“解决问题”,要么是跟她哥梁肃那帮小流氓出去混了。

梁雪虽然数学很够呛,但没放弃过努力,还因为勤奋认真,遭到过数学老师的当堂表扬,文科成绩更是拿得出手,每次考试也能在班里十名左右晃荡晃荡,加上她的家庭情况,整个人都十分励志。

家长会的时候她家长不来,她自己却被当成努力上进的典型,上台讲过话,据说效果颇为感人,反正柳蓉她妈回来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梁雪的好话。

柳蓉默默地想,前提是您没看见她当街打架的情景。

真的——柳蓉有一次带了一张动漫海报去梁雪那显摆,亲眼看见她在用一把弹簧刀削铅笔,就感觉她在用牛刀杀鸡似的,十分豪迈。

柳蓉当时就想问,那个……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这个是不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么?当然,咽回去了。

唯一不一样了的,是蝴蝶。

胡蝶曾经艳冠整个初一年级,本来是这一届当之无愧校花,然而一个暑假回来,就变得不对了。

抱着收上来的作业的柳蓉在楼道里撞上她,险些没认出来。

蝴蝶胖了,她像个气球,一个暑假不见,就被热空气吹起来了。

女孩们相继发育起来,那初来乍到的青春期总带来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小礼物,比如忽然变化的内分泌系统,偶尔抽风一下,让女孩曾经细小娇嫩的身体发育了起来。

胡蝶那曾经包裹着精致小腿的牛仔裤被撑开了,绣花领子反而显得整个人臃肿起来。

走进教室的刹那,瞬间有男生吹口哨起哄:“胡蝶你偷着回家吃化肥了吧?”

曾经很多人拿她开玩笑取乐,她都不在乎,还嬉皮笑脸地凑回去。可这回,柳蓉看见胡蝶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木然着一张脸,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起哄的男生,默无声息地走回了座位。

柳蓉第一次发现,原来胡蝶身上,除了傻笑,还会有其他表情。原来世界上,真有让她笑不出来的时候。

老师还没来,班里乱哄哄的。

哗众取宠的男孩子仍在不怀好意地笑,嘴里说着更下流的话,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好像总觉得说脏话、把自己弄得像个刚从号子里放出来的,就特了不起似的。

当他们年幼的时候,崇拜的对象是蝙蝠侠,是超人,是变形金刚;然而一夜之间,荷尔蒙让他们的信仰统统死去,心里的神龛变成了黑社会赵哥钱哥孙哥李哥。

人长大了,不幼稚了,梦想也就从拯救地球这个伟大而不切实际的怀想,变得更具体了、更有可行性了——比如称霸一条街。

梁雪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上了讲台,将板擦拿下来,然后使劲揪起那男生,把板擦狠狠地塞进他嘴里。

全班都安静了。

梁雪的手指和她人一样修长,用力的时候,手背上像男生那样暴起青筋来,然后用力一推,那窝囊废的背就撞在后边同学的桌子上,他“呸呸”两口,眼珠都鼓了起来,然后忽然伸手去拽梁雪的领子,旁边的人一看真急了,忙慌手慌脚地拉住他,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郭帅都给惊动了,不安地站起来,观望着战况,打算出去叫老师。

拉架的一个人小声说着:“算啦算啦,你还能打女的怎么的,再说那是梁肃他妹,就当给他个面子……”

梁雪轻笑一声,转身没事人似的回到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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