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30)

梁肃赶紧摇摇头:“不了不了,奶奶看见我不高兴,哪天她不生气了,我买好吃的看你去啊。”

男人的笑容先是收敛了一下,随后又勉强挤出一个,摇摇手,点点头,跟他说再见似的,关上窗户,转身回屋了。

梁肃一直目送着他回屋,才低下头,习惯性地就去掏烟,才要点上,又想起柳蓉在旁边,于是把打火机放了回去,只叼在嘴里过干瘾,含含糊糊地说:“昨天我爸偷偷买了点东西给我二叔,发票忘了扔了,今儿我妈洗衣服看见了,我就知道要坏事,早跑过来蹲点,还真蹲着她了。”

柳蓉仍然看着那已经关上了的阳台窗户,那男人的眼神好像刻在她心里一样。就听见梁肃说:“那是我二叔,天生哑巴,但是人勤快,原来有份挺好的工作,还娶了媳妇,谁知道后来出了事,明明是工伤,老板不给算,一分钱没有不说,人还废了。”

他笑了笑,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夹在两根手指之间:“这帮王八蛋们,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什么,他没说,可是好看的脸上忽然划过狠厉颜色,这让少年看起来有些吓人,然而随即,梁肃表情又恢复了正常,用那只没拿烟的手在柳蓉脑袋上拍了拍:“你说你们这帮小丫头,考试考不好就寻死觅活,多大点事儿啊,至于的么?”

柳蓉想说,我才没寻死觅活呢?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多大点事儿啊,至于的么?”她这样问着自己,想起梁雪的爸爸,想起梁雪出门的目的,努力想象着他刚刚用脑门撞玻璃的心情——可她的想象力太匮乏了。

也许,不至于的吧?

开学以后,成绩公布出来,柳蓉以一分之差险胜,再一次拿回了她的年级第一,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咸鱼翻身的感觉,大家要么在唉声叹气“考得不好”,要么考得不错,洋洋得意还不愿意让别人看出来。

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多人关心谁是年级第一,一个人的世界就那么小,早被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悲欢占满了,哪还有余力去关心别人呢?

第十五章 那年夏天

第一个爆发的居然是汪洋——就是坐在柳蓉后桌,那个总能把脏话说得很创意的男生,那天全班都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自习,后黑板上挂着“一百零三”倒计时牌子。

汪洋忽然猛地推开教室门,从外面走进来,门板“啪”地一下磕在墙上弹回来,监督自习的历史老师立刻横眉立目瞪向他。汪洋双手插在裤子兜里,对历史老师吹了声流氓哨:“老师,拜拜啦!”

他顷刻间就变成了全班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走进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汪洋把书包拎出来,三下五除二地把文具和校服外套塞进包里,然后又稀里哗啦地掏出一堆杂志和半包糖,举起来跟他那老实巴交的同桌说:“你要不要?”

他可怜的同桌立刻下意识地摇摇头,汪洋耸耸肩,不再理会他,伸手捅了捅柳蓉,脱手一扔,把杂志和糖都丢在她桌子上,简明扼要地说:“你还挺仗义的,我有时候愿意把桌子往前挪,挤着你,你也没说过啥,都给你了。”

然后拎起包走了,把课本和练习题洒了一地,最后手里拿着一打,非常解气地塞进了垃圾箱。

他走得太风风火火,外套都被风鼓起来,那少年清瘦的背影立刻变得伟岸起来,汪洋抬起手,潇洒地举起来冲所有人挥了一挥,扯着嗓子荒腔走板地用极不标准的粤语嚎起beyond的海阔天空:“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几天,柳蓉已经快把那半包糖吃完的时候,才听说汪洋家里找好了关系,给他改了户口本上的年龄信息,送他去当兵了。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整天伏案不抬头,把脊背弯得像个老黄牛一样的郭帅,看见他嘴角冒出的细碎胡茬,眼睑下面是青紫一片的黑眼圈,活似一副要升天的模样。

然后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好男孩上天堂,坏男孩走四方。

于晓丽那天在数学练习课上,忽然用笔尖重重地在桌子上戳了几下,然后把头缩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

高星和常露韵惊讶地回过头来,指指她,用疑问的目光询问柳蓉,柳蓉耸耸肩膀,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放在于晓丽桌子上,表示自己也莫名其妙——其实她们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晓丽为什么会哭?

她想哭了而已。

胡蝶在这年中考已经要报名的时候才回来了一次,她依然是瘦得厉害,却不吓人了,柳蓉欣慰地想,大概目前国内的治疗水平还是信得过的,开瓢也好,破肚也罢,总算让她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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