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4)

虽然她说话声音清脆好听,但鉴于大家都安安静静地跟在老师后边稀稀散散地走,因为不熟悉,也就没有太多交谈,就听见胡蝶一个人叽叽喳喳,不时有人回过头来往这边看一眼,眼神里分明传达着一个信息——这妞儿别是缺心眼吧?

胡蝶身材纤细,神经却不大纤细,好像全无所查。

柳蓉觉得,再这么下去,恐怕自己也要被未来的班委会同学们物以类聚到“缺心眼”的范畴里,于是脚下微妙地顿了一下,落后了蝴蝶半步,然后跟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常露韵说:“常露韵,你认识胡蝶么?”

胡蝶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眼睛一亮,掉转枪口:“你以前是二小的吧?我也是,我上回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看见过你!”

柳蓉毫无负罪感地把空间留给这两位老乡见老乡,埋着头紧走两步,追上了大部队。

很久之后,她看闲书的时候学到了一个词——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柳蓉叫她的名字的时候,常露韵其实正在走神,她走在她们身后,好像她一直习惯走在别人身后,理由很简单——她觉得这样就不会有人在自己后边偷偷摸摸地笑话自己的腿有多粗。

常露韵觉得自己好像有种毛病,看一个人的时候,总不是从人家的脸打量起,而是第一眼先看腿——她固执得觉得,腿细,就是一个人瘦的标志。

当然她是错的,因为事实上鸵鸟的腿也很细,但是仍然笨重。

有时候她会偷偷地在桌子底下,把两只手拢起来,去比量自己的大腿,越比越靠近膝盖,越比掐着自己肉的手劲就越大,以造成一种自己好像比上一次量的时候瘦了一点似的错觉——上一次量大概是三分钟以前。

除此以外,她还有时不常地用手指头去量自己的手腕,装作思考的样子、把手托在下巴上量自己脸的宽度,装作肩膀酸痛的样子、用手去捏肩膀最没肉的地方、以碰到骨头作为心理安慰等一系列的毛病。

当然,常露韵自信做得很隐蔽,因为至今,没有人发现她这些小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刚刚她就在打量走在前边的两个女孩的腿,她心理暗暗把她们归成一类——穿牛仔裤的女孩子。尽管牛仔裤这玩意十分烂大街,但她还是忍不住羡慕,因为常露韵不容易买到能穿进去的牛仔裤,即便能塞进去,她也会觉得,让紧绷的裤子分毫不差地勾勒出她的肥肉,是件很难为情的事。

她自己喜欢研究别人的腿,于是很自然地推己及人了,并且不知怎么的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如果穿得宽大不贴肉,别人看不见她的肉了,就不会觉得她胖了。

显然,她不能理解,即使过节的时候月饼只有两块,人们还是会因为月饼外面的包装盒,而觉得这里面肯定内容丰富,想象和错觉,永远比视觉要强大。

她一路观察着前边两个女孩的腿,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往下削一削,猝不及防地,就被柳蓉卖给胡蝶了。

胡蝶便热情地凑过来,并自认为“熟人”地跨起常露韵的胳膊——女孩子们都爱这么走路,跟连体婴似的,常露韵觉得她身上有种甜蜜的香味,就越发觉得自己身上永远也干不了的汗的味道刺鼻起来,隐隐地想把手臂从她那抽回来,却被胡蝶抱得死紧,只能这样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半身不遂地被她拖着往前走。

班委会的第一回小聚会一会儿就开完了,指派也很简单——你以前是什么?班长?哦,那接着班长,以前是生活委员?你也是生活委员?行了,生活委员让女同学当吧,听你嗓门也挺大,去当体育委员。

那个话痨一样的胡蝶当了班长,常露韵接着当她的生活委员,柳蓉的文艺委员是个闲职,以至于赵洪第一回分配完以后,喝口水的功夫又给忘了,还问了她一句:“我刚才说让你当什么来着?”

柳蓉:“文艺委员。”

“哦,对对,咱们学校每年过年的时候有联欢会,到时候还得你多用点心。”

柳蓉心里就冒出一个词——未雨绸缪。班主任您可真够未雨绸缪的。

还有个男班长叫郭帅,不是小说里那种白衣飘飘、有最优秀的成绩和最温柔的笑容的男主角,而是个三根筋顶着个脑袋的瘦高男生,老师一边训话,他还一边用意蕴不明的眼神瞟了柳蓉好几眼,感觉颇为不友好,很久以后,柳蓉才知道,郭帅同学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全班第二,入学考试的时候比她低十分,开学第一天就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临走的时候,赵洪忽然想到了什么,跟胡蝶说:“女班长,留一下。”

胡蝶相当有亲和力地拍拍常露韵和柳蓉,非常有姐妹爱地说:“等我一会,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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