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66)

首次全市联合模拟考的成绩排名下来,柳蓉能在全市拍到前三十,算是可以的了,不过成绩单上的语文成绩依然被白玉用红笔狠狠地画出来了,大家各自拿着自己的成绩单,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是一个残酷的开端,他们将用一整年的时间,通过各种手段修改那些印在纸上的冰冷的排名数字——等到一年后,这些数字将决定他们的命运。

丛林法则隐隐再现在这些年轻的孩子身上——虽然他们并不用像古罗马斗士一样你死我活地拼杀出来,但他们也从来不是摸爬滚打吃苦受累练就一身铜皮铁骨的斗士,他们只是一群酱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起来,出门还要家长叮嘱留神看车的孩子。

他们要开始学会如何面对自己一落千丈的排名而宠辱不惊,要开始学会如何在考试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果断放弃掉几十分的题目,学会无视身后的倒计时牌,收起那些个青春期躁动的小心思,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寂寞地伏案。

这就是与智商和学习能力无关的素质,至关重要的心理素质。

白玉有一次开班会的时候,沉默了半晌,说:“我现在觉得,佩服你们所有人。”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动容,大家都已经麻木,谁还不是要经历这个阶段呢?

谁还不是要经历这个阶段呢——可经历过的人,仍然会在回头看自己的时候,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非常了不起。

环境变了,有时候我们也会变得娇弱起来,舒服得久了,就忘记自己曾经是怎么强大,可那没关系——因为忘记的东西依然存在,它会储藏在我们的骨血里,在需要的时候,再一次爆发出来。

这是一场即将在六月到来的成年礼。

暑假里,柳蓉应梁雪的要求,把一中所有复习的内部资料复印了一份给她,梁雪抱着那打东西,就好像欧阳锋抱着九阴真经、东方不败抱着葵花宝典一样,又虔诚又狂热,简直都有些不像她了。

柳蓉不常去梁肃的小店了,柳蓉妈虽然不说她什么,可心里肯定是不赞同的,柳蓉心里也有小算盘——高三的变数太多,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总是第一名,自己像这样老实点安分点,万一有一回考试考不好了,还可以装装可怜,大人觉得她那么乖,考试还考不好,肯定是非常心疼、就不好意思说她什么的。

就好比人民警察,对待不知悔改的违法犯罪分子和失足青年,这态度一定是不一样的,后者出事的时候的心理压力一定会小一点,那是能当成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问题。

高考总动员的时候,年级主任说过一句话,说高考拼得是效率和心理状态,心理状态光靠自己也不行,需要周围环境的一致配合,和家长老师的关系也有作用和反作用。

柳蓉的理论是,有时候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好,如果表现出来,来个大吵大闹青春期叛逆什么的,会叫老师和家长一起紧张,大家都不是奥斯卡演员或者地下工作者,能把情绪隐藏得好好的,肯定也会流露出来,到时候自己的心理状态在这种所有人如临大敌的关照之下,反而会变得更糟。

常露韵的排名简直像蹦极跳一样,一回杀进班级前五,下回掉出前二十名,可她从来也不见有什么大的波动,考得好了,当然喜形于色,喜完了,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考得砸了,也不怨天尤人,订正试卷、修改计划、寻找学习漏洞有条不紊,真是座小泰山。

柳蓉觉得,自己的心态好,其实和这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异常神通广大的同桌,也是有关系的。

九月份正式升入高三,起先便是一场秋雨砸下来,气温骤降了七八度,阴沉沉的天空连着一个礼拜都不放晴,柳蓉打着哈欠快速走进教室,准备自习,就看见走廊尽头的文科班门口,文科二班班主任正在大声训斥一个女孩子:“你这是骗我们还是骗你自己?你将来到底想怎么样?都高三了,什么时候了,你懂点事行不行?”

女孩子低垂着梳着大麻花辫的头,眼皮也不抬一下,一脸漠然地听着,好像她只是个布景,冷漠地看着班主任唱独角戏。

柳蓉听见身后有一个男生轻轻地说:“好像是上回考试作弊被抓住了的那个。”

柳蓉一回头,就看见顾清阳站在身后笑嘻嘻地对她打招呼,班长脸上也带着厚重的黑眼圈,可笑起来的时候,却依然是那么一副公狐狸的模样。

顾清阳看了看她,忽然感慨说:“其实总是第一压力也不小。”然后他哆啦A梦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子小熊糖,塞到柳蓉手里,冲她眨了眨眼,先一步走进教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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