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75)

柳蓉含糊地说:“我不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就咱们这块地方混个大学就成,不然每年春运火车票机票就够让人掉头发的,看电视里那么多的学生,背井离乡的就为念个破书,每年过节的时候买不上票回不了家,一脸忧愁地看北风吹雪花飘,多凄凉啊。”

常露韵鄙夷地看着她:“你太没追求了。”

柳蓉半死不活地用吸管戳着没化开的冰块,沧桑地说:“常露韵同学啊,你可千万别被古诗词给骗了,据我的经验,全国各地哪都一样,那年跟我妈去上海,从火车站一出来,好,我还以为火车打了个来回又把我给拉回咱们这了呢。除了楼就是车,除了车就是人,没什么新鲜的。”

常露韵说:“瞎说,十里洋场和北国冰雪必然不一样的。”

柳蓉眨巴眨巴眼,诚恳地表示:“嗯,大概我看不出来。”

常露韵揪着她的两条麻花辫玩,判断说:“柳蓉同学啊,等你能看得出来的时候,语文就不会不及格了。”

这句话踩中了柳蓉的死穴,她“嗷”一声惨叫趴在了桌子上,猫似的抓挠着桌面:“这轱辘得掐了别播,咱换下一个话题!”

梁雪忽然说:“我也喜欢江南,上回我一个同学旅游回来,拍了好多那边的几个名校的照片当励志,有好多二三十年代的小洋房,墙壁上都有青苔斑驳的痕迹,特别沧桑,还特别有感觉。”

她垂下眼睛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可惜考不上啊,再说我也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爸谁管啊。”

梁肃这会终于回过神来,插话说:“你考哪算哪,放心,你爸我管。”

梁雪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开玩笑说:“你得管你自己,还得管你爸妈,隔三差五地还要管你那些小兄弟家,再加上一个我爸,要把你累死啊?”

梁肃混不吝地说:“我能者多劳呗。”

梁雪抿抿嘴,没说什么。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能顾得好自己就不错了,他却轻描淡写地就担负起那么多人,三年前少年在路边大言不惭地说“我供你”,三年后在这里,他又用同样的语气说出那句“你爸我管”。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天生就这么大,还是因为别人都不能像他一样,狠下心来逼自己?

她想着,梁肃只比她大两岁,他当年能做到的事,自己也可以做到。

六月,高考倒计时牌子被拆下来了,它的没了意义,凡是长了十根手指头的人都能数清还有几天高考。

然后是考前动员、放假、休整。

考前动员大会拉出的横幅叫做“成人仪式”,煽情的年级主任励志讲话完毕,又开始大展歌喉,唱完了《那些花儿》又唱《栀子花开》,常露韵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英文单词书上抬起来,愤懑地对一边的柳蓉说:“他是花痴么?”

柳蓉和一边的几个姑娘于是笑得“像花儿一样”。

前排的黄磊回过头来,看了看小声开小会有说有笑的几个姑娘一眼,然后好像想说什么似的,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大概是他回头的时间太长,被姑娘们察觉到了,柳蓉于是不怀好意地伸脚隔着椅子踢了他一下:“看什么看,女人说话,男人少多事。”

黄磊慌张地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女孩就跟着起哄起来:“干什么,你还要插话啊?女人说话,男人少插嘴,那么不懂事啊你,还不回家做饭哄孩子去。”

女孩们被带动着起哄起来,仗着势众欺负人。

黄磊的脸“腾”一下红了,最后柳蓉终于良心发现,问:“有话说话,你什么事?”

被姑娘们群起而调戏之的黄磊同学目光慢慢地移动到了常露韵身上,可是看了她一眼,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柳蓉说:“咦?黄磊,你看谁呢,脸怎么红了,让人给煮啦?”

“哦——”

台上的《栀子花开》的演唱已经进入了高潮,台下有跟着唱的,有觉着离别在即触景伤情的,也有完全不买账、各自为政脱离群众开小会的,乱哄哄的活像个集贸市场,于是她们得以肆无忌惮地调戏黄磊。

黄磊那张脸红得都紫了,憋了半天,吸气,呼气,连柳蓉都跟着他紧张起来,最后,他眼巴巴地看着常露韵说:“那个……你理综复习总结的那个本,能借我复印一下么?”

“噗——”

这是全体围观群众一起漏气的声音。

柳蓉看着常露韵一脸也不知是真淡定还是假淡定的表情,从包里把复习本递过去,一脸呆滞地说:“我感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感情被森森地浪费了。”

常露韵的手悄悄地从底下伸出来,掐住她的腰,拧。

然后……没有然后了,高考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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