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88)

方文秀这才抬起头,慢慢走过去,到了桌边也是规规矩矩的往那里一站,不敢贸然说话,魏律清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毛笔指了指砚台,方文秀走上前去拿起砚台静静的开始磨墨。

魏律清还是什么也不说低头接着作画,方文秀双手稳稳的抓着砚台,下手轻缓,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魏律清在画一幅兰花图,他最后一笔收势完成,自己盯着画看了半晌,然后一抬头看向方文秀说:“你过来。”

方文秀听话的走到他身边,魏律清指指桌上的画问:“如何?”

方文秀答:“好!”

魏律清又问:“看出什么了?”

方文秀低头半天说:“文秀不敢说。”

魏律清一板脸,轻喝一声:“说!”

方文秀这才抬头,看着画微一停顿道:“伯父的兰花图,轻灵而有意境,但是少了凌厉的气势,文秀不敢妄自揣测,怕是伯父已经心生退意。”

魏律清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但他还是严厉的问她:“何以见得?”

方文秀又是微微一犹豫才道:“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为官者若心中没有凌厉之气,那就是已经心生退意了。”说完她微微后退一步,低头说:“文秀浅薄,妄言了,请伯父别生气。”

魏律清没说话,他回头把手里的毛笔放下,漫不经心的问了她一句:“你今天干什么来了?

方文秀低头说:“请罪。”

魏律清也不看它问:“什么罪。”

方文秀答:“不敬之罪。”

魏律清背着手走开两步说:“那年我家落难,下放到你的家乡,后来遇见你的祖母,两家结成了通家之好,你作为晚辈,多年不曾露面,确有不敬之罪。”

方文秀低头不敢吭声,魏律清看着她说:“你的祖母,本是出身大家,后来家破了,她们举家往东北逃荒,路上又是骨肉分离,最后万般无奈下她带着一箱子书嫁给了种地的祖父,你的祖母是个了不起的人,不知道你得了她几分的真传?”

方文秀低头说:“文秀不敢辱没先祖,祖母之学文秀说是领会其一二也是狂妄了。”

魏律清走了几步,停在她身边片刻,看着她,方文秀低着头动都不敢动,半天后魏律清才一指书桌道:“你去画一幅给我看看。”

方文秀低头为难,一下子没有动,魏律清又说:“怎么你祖母没有教你诗词绘画吗?我却是不信。”

方文秀这才说:“文秀这些年沉湎于俗事,多年不碰画笔,文秀不敢画。”

魏律清却说:“你少年丧父,家有寡母幼弟,你要承担家业,这也怪不得你。”他用一种爱护的口气和蔼的对她说:“去吧,去动动笔,也让我看看你现在都在想些什么。”

方文秀再不能推脱,走过去站到刚才魏律清站的位置,魏律清甚至亲手为她铺上画纸,准备好颜料,方文秀手握画笔回望一眼,魏律清朝她鼓励的一点头,方文秀再一转回来,凝视画纸,忽然闭上眼睛,沉心静气几分钟,然后乍然一睁眼,一笔挥毫而出。

她一落笔,魏律清就看出了她有几分根基,她笔走如风毫无停滞之感,要紧的是她下笔之间并特别不讲究细微处手法的精妙,挥毫之间一种朴拙自然的大气随意而走,可见落笔之前所有的布局都以了然于胸。

方文秀说她几年都不碰画笔,魏律清却是相信的,她手法并不精湛,胜在格局的规划和气的流畅,所以毫无停懈,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她不喜欢在细小处刻意的追精细,一切顺乎自然而然,一般年轻人越是有才反而越是会持才傲物,少有人懂得顺乎自然,物极必反的道理,就是知道也很难做到,单从这一点上就是非常之难得了。

方文秀画的是一幅崇山峻岭图,高山绝壁之间一条大河蜿蜒而下,最后着色的时候选了最浓烈的朱砂,一种艳红到极致的颜色,绝壁之上,山崖之间一簇杜鹃摇曳而盛开,整片黑白之间唯一的着色之处,浓烈的红于黑白形成强烈的反差,成为唯一的点睛之处,也如她心头的那一滴最炽烈朱砂之血。

一幅画作,方文秀用时不多,下笔就没有停顿,一蹴而就,收笔之时一身大汗,眼角含泪。

魏律清一直站在一旁不敢打断她,他看的明白,她到底年轻,正是感情最为浓烈的时候,那一簇艳红怕就是她心底最压抑之深的情感之处,一旦抒发出来,必是全部心力的凝结,稍一打断就会乱了她的气,对她身体极为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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