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20)

作者:烈驹 阅读记录

晚上鲁晓颦取下桂生脖子上的“长命百岁锁”,摸了银锁上“福”字。自她进入这座江南小镇,闲言碎语不断,但所遇不快总有刘绍才为他抵挡,鲁晓颦虽是感激,终是想不起初次见到萍青的哥哥的情形。男女有别,素日里也未曾留意过他。自从父母双亡、兄长被杀、鬙殷失踪以后,她鲁晓颦便如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苟活于人世,幸而有了孩子,让她在苦楚中有了点希望。她从箱子里取出先前藏匿的裹了首饰的帕子,帕子最底层端端正正地摆放着齐鬙殷当年写给自己的信件,即使她已熟读于心,依旧取出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齐鬙殷的字迹。她把它按在了胸口,于心有着化不开的疼痛拉扯自己,记忆再次被唤醒。她在书桌上铺开一层纸,提了水笔写了几行字,终于又划去了,把长命百岁锁放在一边,仍用帕子将信裹住放好……

却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因鲁晓颦生产、又坐月子长期没有上班,现如今去课堂还要带了孩子,第二日,巫溪女子学校辞了她的工。鲁晓颦又去找了几份工都不长久被辞回了家,人家嫌她去哪都要带了孩子做事,不能尽心。鲁晓颦也想过请女佣照看孩子,可情形不容乐观。一者她现下过日子是掰了钱来花,二来她怎么也放心不下让外人照顾自己的孩子,接踵而至的打击使她再也无法承受失去至爱至亲的打击,凡事都朝坏处了想,多了几分忧心忡忡。鲁晓颦咬了牙想着命不该绝,想起自己能刺绣的本领,董碧婉虽也知书达理,却要女儿一定能拿得了针线儿,常道:“女子要知德、言、容、工,方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鲁晓颦的绣技曾为一绝,不仅会撒花②,还会双绣,曾经崔妈妈、织锦看了不住欢喜地说:“姑娘的绣技比绣娘的还胜出许多。”

鲁晓颦寻思还能卖几个钱,遂买了绣架、绣线,从日间绣到了夜晚,终于完成了两米长三米宽的绣品《送子观音》,或拎着一篮鸡蛋背了桂生去街市卖。

那些泼皮流氓看见鲁晓颦便跟着她身后要惹事,跟在后面嚷:“俊俏媳妇哪里去?”

“没有男人暖被窝。”

鲁晓颦当做没有听见,拎着蓝子和绣品去找了摊位摆起了摊子。

鲁晓颦从前卖东西羞涩放不开,拿了鸡蛋站着默不作声,现在为了孩子也豁出了脸面,招揽生意道,只是她的声音并不大,并不能吸引住人:“新鲜的鸡蛋!买一点罢!”

她在地上摆了一块蓝花蜡染的布,新织的绣品被她摆在花布上。有位太太原意是闲逛的,瞧见鲁晓颦的绣品止住了脚道:“这绣品真是好看!请得吗?”

“请得的!十块钱。”鲁晓颦拿了绣品道。

“十块钱?!价格太高了哇!”太太摆手要走。

“太太!您说要多少钱?”鲁晓颦见太太要走,急了。

“四块钱。”太太回过头得意地伸了四根手指道。

“你拿去吧~”鲁晓颦把绣品包好递给女子,收了她的钱道。

“能否卖的价钱高讲的是心理战术。”刘绍才走过来望了一眼欢喜地抱着绣品的太太,对鲁晓颦说道。

鲁晓颦低了身子抹了抹地上的土布,她虽然已不再是以前的千金大小姐,但爱干净、整齐的习惯还是有的。

她抹平了土布,站直了身子道:“买一点鸡蛋吧!”

刘绍才见她不说话,只得站在鲁晓颦身旁,默默看着她。

秋去冬来,冬逝春生,春走夏替,鲁晓颦收了伞,伞边上的雨水顺着伞面一溜子滑到了伞尖。桂生已经学了步,尚处年幼的他也知道了娘亲的烦恼,懂事得不哭闹,早早地多了些慧根。

屋檐上挂了成串的玉珠,好似连了线儿的帘子披下来。

鲁晓颦哄了桂生入睡后,自己点了煤油灯拿了本《了凡四训》看了。她认为自己是苦命的,以至于旁人无法探测到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所谓的公子折桂夫妻团圆,便从此恩爱也不过是戏文里的。这一生她寻求的只是“无悔”二字,为了它,她付出太多。屋外的青蛙仿佛事先商量好,于午夜一起在池边喧闹,这声音在平时十分寻常,然而今夜却搅得她再也不能入眠,原来夜也是这么可怕。

鲁晓颦合衣躺下眼中全无睡意,她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辗转无眠,格子窗上刮着深黑的树影,随着屋内煤油灯的跳动忽而胀大忽而浓缩,那团乱糟糟的影成了心里抹不去的痛,宛如在心中抠了一个小洞,渐渐磨成一个大窟窿,再也无法愈合:她回忆到她和齐鬙殷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起他们相依的时刻,她一直把它深埋在心底里死死地保护着,深怕别人的一个窥探把它给挖走。然而一切如同秋后破损的叶子滑落到黑暗里。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翻了一个身子,背部僵硬地痛着,刺鼓鼓地插进脊梁,刮遍了她每一寸肌肤。失眠的夜晚比墨洗的砚台逊色不到哪里,深沉,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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