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哲程也未回闪，直接了当说：“实不相瞒我这次造访实则是为我的孙侄，他与贵府千金从小结的娃娃亲，如今鲁姑娘已到二八碧玉年华，我侄孙也近弱冠之年，二人青梅竹马，脾性都是知根知底，你我二家又是故交多年，委实内心想早日结为亲家，以了心事。”

鲁绍凫眼角尖尖的内红色彩更淡，拉长的单眼皮眼睛内含着明珠般光亮，原本顺着鼻梁拱起的波浪瞬间拉平，脸色僵了一瞬间又还原，他笼起袖子，似有似无地瞟向下座的齐哲程，笑着说：“叔叔说的是，晚辈也有这份心思，不过看着孩子还小，就想等她再年长些谈论婚嫁。”

“也不小了，16岁该是嫁人的时候了。”齐哲程装作没看见鲁绍凫的异样，罔顾自说。

鲁绍凫没奈何只得耐着性子和齐哲程应酬。

余晖倾斜，阴暗的客堂上浮起少许昏黄，鲁绍凫陪笑说：“容晚辈做周详考虑，再答复叔叔。”

齐哲程告辞后，鲁绍凫手拿清单看着齐哲程送来的彩礼，一把又丢向老管家娄四，说：“你把齐老爷带来的东西点当好，放置库房去。”

大太太董碧婉的卧房内——

鲁绍凫站着由董碧婉解去长袍衣扣，脸色愠怒：“齐家太不像话，自持当年在光绪爷的那点子作风拿到我这摆官腔！齐哲程是什么货色！不过是一个买卖人！”

“我听人说齐家现在都已经穷途末路，他们每月使得月钱还不如我们府里头几个下人的。 ”董碧婉俊俏的嘴唇一抿，唇下刻出豆荚儿的弯子，眼神愈发精神。

“老爷，您何必为这事生气。他家还不是没有下聘！不过纳个采而已，您是留洋回来的，见识比一般读书人多几分，何必与他人计较！”

“鬙殷这孩子看着是招人疼的，样貌也与我家颦儿相配，只可惜他是妾氏生养的孩子，虽扶了正做了续弦的，可怎么能跟我们这样的家庭结亲呢？”晓颦的母亲的脸上清白得没有一丝痕迹，这声音也虚若缥缈地散在交叠的瓦片上，声音不大却有力。

鲁绍凫闻言点了点头，很奇怪鲁绍凫做事从来不征求妻子的意见，唯独这事他完全听从了董碧婉的话。

董碧婉除去鲁绍凫袍子，搭在衣架上摆放整齐，回过身道：“都是陈年旧事，寻个理由推辞便是。”

鲁绍凫心里窝着的一团火被董碧婉的一席话泯灭，身体上下轻松许多，他从没觉得妻子这么贴心过，搂着妻子的肩膀大笑：“董卿真是我肚中的响应虫！”

董碧婉雅媚一笑，看着金匣子前堆积的黄玉翡翠没有回答。

第3章

“姑娘，齐家送来了好多礼，再过一段日子姑娘就要当新娘子啦！”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织锦飞蛾一般钻进屋内叽叽喳喳。

“好没规矩的丫头，看我宠着你就胡乱说话！”鲁晓颦搁了手里的水笔，起身绕过8、9米长的红木桌子，撩开珠帘探出半块脸蛋，红玛瑙串成的珠帘因人形身动，砸在一起啪啪地脆脆作响。

站在一边服侍茶水的楚翘见到主子不自在，伶俐地跟着话风地啐道：“不知廉耻的小蹄子！鲁家是什么样的府邸，随便你乱说！小心告诉太太老爷去，挨你几顿板子，看你还敢不敢利着牙齿胡说八道！”

鲁晓颦打了楚翘的短，慢悠悠地走出里房倚在外厢房的花架前，枣红色的梨花木花架只到鲁晓颦的下颌，矮矮地矗立在边廊上，她拿着花剪子除去建兰旁绿茸的杂草，波澜不惊地说：“你也是随我跟前许久的人，怎么这么大脾气。织锦说这话一定是从别处听来的，问了仔细再说。”

楚翘马屁拍在马腿上得了老大的没趣，尽管心中不乐，也唯有喏喏地答应。

对于齐家求婚的事，鲁晓颦知道迟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不知会降临得如此之快。从前扑飞在心田里各种的想法撕成粉碎。齐鬙殷不是不好，要么惹她生气，要么呆头呆脑的盯她半晌，这与她梦想中的爱情有天壤之别，她虽生气，却未在下人跟前露出半分。

自持深得鲁晓颦欢心的织锦更是得意地扫了一眼僵得跟木头似的楚翘，舌头润了润发干的唇皮子继续描述所见所闻：“方才我准备从睿出那儿要点桂花蕊制些糖糕，忽而听见几个丫头小的私语齐家备了老大的礼物前来纳采，后来我撞见了小庵秋，证实确有此事。”

小庵秋是跟着大管家鲁娄四跑腿的，这事大约是真的了。

鲁晓颦叹了一口气闭目寻思：“我一生也就白白地给了那人，再不做什么痴心妄想的念头了。”

明月黄花几转之间，她嗟哦命运似秋水断逝般无常的声息悄止。鲁晓颦奇怪父母没有和女儿谈论一丝半点婚嫁之事，且捻在心头愈来愈紧，和之前动不动就悲怆爱情不能自主的情景有些不同，她忽而念起齐鬙殷的好来了。翌日闲读《客窗闲话》，火红的枫叶书签从书页内滑出，鲁晓颦拾起描摹叶上的字迹“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这是齐鬙殷写给她的。齐短的头发，稚嫩的俊脸，瘦影纤长的少年郎笑脸迎面，口称：“娘子。”当时还觉得气愤，现在忽重忽浅勾起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