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长安(39)
沈绎像是早就猜到陆暄要问什么:“家父去年病故。承蒙吕将军照顾,我才承了父业,留在右卫中。此时母亲才告诉我,我的舅舅是陆炀将军旧部,偶然找到并取回了这剑鞘,却归还无门。”
除了吕谦这种资历长、威信高、脾气又臭的人,能踏踏实实地坐稳位置,其他指挥使谁不是战战兢兢,事君如事虎,这剑鞘为何一直没还回陆家不言自明。若是沈绎今日送上重礼,陆暄直接拒了便算。
但最难拒是旧物,最难弃是回忆。
陆暄心里有些热,终是接过剑鞘,谢道:“沈将军有心了。”
沈绎不再多言,侧过身去,作出请的手势。待到陆暄走远,他却并未在吕谦家停留,而是径直走了过去,消失在夜幕中。
快到家的时候,陆暄还在想如何和长安道别。
“好好照顾自己。”
太肉麻了,而且简直是废话。
“有事给我写信。”
可山高水迢,信到了,说不定人家自己都把事情摆平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很快就再见啦,说不定能回来一起过年。”
……算了,这种承诺说不起。且不说有无战事,即便天下太平,无召回京,估计是嫌命长。
陆暄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怎么样表达她那真情实意的关心,有些闷闷的,直到拐了最后一个弯,看见将军府门的时候,终于把如何道别抛之脑后了——
府门前竟有一队人马!
陆暄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用眼神示意长安停住,随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走过去,一把扶住皱纹里都藏着焦虑、来回踱步的严管家,沉声道:“严伯,我回来了。”
“小将军!”严伯苦着脸,“这……这,陛下有旨,让你即刻入宫啊!”
长安脸色倏地变了。他本想赶紧上前,听到这句,便顿住步子,强行把自己钉在了原地。
来使客客气气地拱手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还请陆将军不要让人为难。”
他穿着黑色金纹赐服,皮笑肉不笑地堵在门口。陆暄把宫中各职迅速过了一遍,心下一沉——此人恐怕是直属皇帝的暗卫。
她转头对严伯安慰道:“没事,既是圣旨,我定是要去的。”
严伯依然是忧心忡忡,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暄上了马车,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长安握紧了拳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身跑远了。
吕谦这日不当值,已经打算歇息了,突然听下人来报“齐王殿下正在门外候着”,忙披了件外衣出来。只见长安额头有汗珠滚落,还在调整气息,不由得吓了一跳:“殿下,出什么事了?”
长安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御林军右卫沈绎方才是否来过将军家?”
吕谦奇道:“沈绎?没啊,他为什么要来?”
长安脑子“嗡”地一响。
大意了。他闭上眼,心跳的快要裂开。怎么会这么巧,沈绎为何会挑在今天,而洛晋为何要在陆暄离京前一日拦下她……
“吕将军,”长安恳切道,“事出紧急,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您相信,但请您立即前去左卫守着,时刻保持警惕。不单单是为了晚舟,还有……”
还为了那龙椅上,最大的一颗棋子。
陆暄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洛晋,文渊殿灯火通明,几个常侍都低眉敛目,见她来了,也噤声不动。洛晋精神并不好,脸色有些暗,朝陆暄摆了摆手:“陆爱卿免礼,今日叫你来,是问几件事。”
陆暄道:“臣知无不言。”
“怎么还带着甲呢,”洛晋似有若无地问道,“还有酒味?”
“臣……没想到要在此时面见陛下,”陆暄心里一紧,“方才去朋友家吃了饭,带甲是因临行前去墓林看望家父……”
“哪个朋友?朕可知道?”
陆暄觉得事情不对,怕连累到吕谦,正想着如何绕过他,竟听洛晋接道:“是吕谦和沈绎吧?陆爱卿虽多年在外,京中人脉却甚广啊。”
这回连傻子都听得出龙颜震怒了。陆暄即刻跪下:“吕将军只是看臣明日要离京……”
洛晋眯起眼,朝前探了探:“好,朕知道了。那陆爱卿你对朕说说,吕谦和沈绎负责的,是京城守卫的哪一块?”
吕谦控南,沈绎控西。
西?西郊?
陆暄心中如晴天霹雳,她缄口不言,终于知道了皇帝震怒的由来。洛晋似乎没指望她答话,只是接着道:“上次大理寺查兵部的事儿,也有些奇怪,温茂私扣军械,已经关押入牢了。陆爱卿知道,他扣的是哪儿的军械么?”
洛晋自问自答:“北月关的。”
陆暄猛地抬头,看见洛晋眼神里竟透着杀意:“他扣的是你的军械啊,陆爱卿。凡事不要太委屈自己了,少了四成,还怎么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