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枯骨·连城(原名:连城惑)(352)

琴音响起时,风回曲水,声声都是我对她的思念。

千年中,我辗转于人手,不论低斟浅饮的小聚,或飞盏酩酊的盛宴,都不再有她婀娜的身影。

于是我又睡了,夜色沉默,我回归梧桐该有的寂寞。听她在记忆里轻唱:梧桐轻轻揺,月夜繁星老。琴弦轻轻摇,抖落几许年少……

我是一把琴,一把沉睡了千年的焦尾琴。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男子拨痛了我的弦,我瞪着他笨拙的手指,听他不住的央求。

大爷,您就卖我吧,我家娘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懂琴音的人!

于是此后的数日,他对我悉心地照料远远超过男子该有的粗犷。

我细细看着他的眉眼,竟然看到了与她的相似,难道,这就是我等了千年的人吗?

我是一把琴,一把寻爱千年的琴。

乐音从她雪白的指尖流出,我惊觉,这便是我恒久的归宿。

原来,他们早已相遇,原来,他们早已相爱。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琴身上斑驳的伤痕也在月下泛起淡淡的清辉。

然而却是不对,为何,他们眼中,失了彼此曾经深信不疑的眼神……

我是一把琴,一把寂寞的琴。

我睡,我醒,深的夜色里,依然记着梦里静静屹立的梧桐,以及它们萧萧坠地的姿势。

它们的枝伸向风中,叶萧萧落。无边寂寥,就像此刻在木屋中静静沉睡的我。

我不断回忆,回忆与 他们的惊鸿一瞥。

那个深夜,他寂寞的微笑,抚摸着她滑如丝帛的发。

于是我分不清我到底爱谁,是他,还是她。

只因为记忆中都是他们的身影,他们的欢笑,他们的泪。

我想,我大概只是爱上了一个故事,而已……

我是一把琴,一把尘封的琴。

再次见他已隔数年。岁月淘沥出他的坚毅,也淘沥出他的锋芒。

如今的他不再是槐江岸边与世无争的女神,他只是个人,一个有野心也有欲望的人,他完成了他的梦想,却在轮回中忘却了梦想。

我只是一把琴,一把不能言语的琴。

琴音不能唤起他的记忆,亦不能阻止他的欲望。

月色中,他与我静静相伴,想着那个曾经拨动琴音的女子,听他在晨雾中忧伤地叹息。

我心痛,琴弦无风而颤,他惊觉,细细看她曾坐过的地方。

我想说:和她走吧,氤氲的风,缥缈的云,你们应去的,是槐江……

人间的夜,无论过去多少年,永远是美丽的。琴声响起的时候,她又坐在了这里。

此时已过了数年又数年。

而我依旧是一把琴,不曾衰老,不曾改变,一把历经千年的焦尾琴。

他说,这是从桃花坞带来的琴,你最喜欢的,还记得吗?

桃白的指尖挑动我的琴弦,她又怎会不记得?

若已忘却,眼中又怎会有落寞的悲伤。

我不知道这一世是怎样的故事,只觉得如今的两人多了只争朝夕的欢愉。

他们在情感的漩涡里甘愿浮沉,忘记了最初的相识,也忘记曾经的桃树粉白还是青绿。

而我却看到那岁月就好比花开花谢,美的并非亘久,剥去温情的外壳,露出彼此的寂寞,仿佛落花声里,春衫澹澹,长歌泠泠……

我只是一把不能言语的琴,知音已逝,空伴着琴室萧瑟,一晃数十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伴我的只有他的寂寞和布满风霜的容颜。

如今的他,不会再有桃花坞时“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感慨,

而那眉如远山的女子,也终归不安于宿命的落定。

其实这世间的人都不明白,爱是牺牲,是给予。

如若不是,又怎能在磨难与艰辛里坚固地支撑起一世的美丽?

最美的风景不过是携手相伴,一起走到倦了,会有一泓清澈而宁静的湖水,就像曾经碧波的槐江,能让心享受停泊下来的宁静与安然。

可这样简单的道理却往往只在生命的最终才能堪破,才会心伤。

桃花坞的屋檐下想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嗒,嗒,嗒,一步一撼。

花开满山,映红了夕阳,他抱着我坐在屋内,看窗外枝枝丫丫,忆起曾经木格雕镂的西窗。时光在轻轻的叹息中缓缓转动,如今却独留下我和他在夜色里。

命运的轨道绕过一个曲线,还是回到了原点。

就像那年的槐江,参天树林中小树,她抚着我的枝干轻轻哼唱: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身躯顺着清亮的溪流缓缓而下,我又一次与他离别,汇入浩淼的雾江。

只是不知道,下一世……

又是怎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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