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593)

空留一缕被命运剪碎,渡不过关山的旧月光。

很久以后,齐维才收了泪,将旗帜重新仔细叠好,双手jiāo还,哑声道:“多谢先生……未曾想到隔别二十载,竟然有生之年还有再见它之一日……老夫死也无憾……”

“将军意气消沉矣!”凤知微打断他的话,“我原以为将军见此旗,必将欢呼蹈舞呢!”

齐维怔怔的望着她,露出一丝苦笑,半晌喃喃道:“我还能做什么?天下承平,四海安宁,火凤旗帜沉匣,火凤军也已湮没……还能怎样?”

凤知微笑而不语,齐维轻轻道:“秋帅……现在还好吧?虽然没了军权,想来天盛皇帝念她功劳,定然对她十分厚待吧?”

“她死了。”凤知微回答得最直接也最残忍,甚至带几分漠然。

齐维霍然一震,踉跄后退,抬头直视凤知微,惊呼:“你骗我,不可能——”

“当年火凤军解散,女帅回京。”凤知微负手而立,淡淡注视这浩大山海,“起初皇帝对她是不错的,但是后来传出消息,宫中要纳女帅为妃,她不愿,为此远走天涯,数年之后回来,丈夫已逝,带着一双儿女,无奈之下托庇兄嫂,在秋都督府寄人篱下,因未婚生育而受尽白眼,好容易拉扯着一双儿女成人,却因为卷入一起大成皇储旧案,皇帝疑心她窝藏大成皇室遗孤,一杯毒酒赐死大成皇储,女帅为表心迹……触柱而亡。”

一段血雨腥风结局,到她嘴里轻描淡写,唯因轻描淡写而更能感觉出那份森森的寒意和孤凉,齐维怔怔的听着,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不似人色,半晌才嘶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她对天盛何等功劳……皇帝……皇帝不能凉薄如此!”

他嘴里说着不可能,然而却已经从凤知微的眼神中看出这最可怕的言语,是事实,像凤知微这种人,是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的。

他满头冷汗的怔在那里,靠着平台栏杆的身子,软软的滑了下去,滑在地上,他也不起身,那么让自己伏倒尘埃。

原以为火凤解散,对她也是好事,一介女子,还是应该回归家室相夫教子的,那才是终生的归宿,原以为这些年她一定在帝京嫁人生子,过着幸福和富贵的生活,这些年每逢她生辰,他都会登高遥祝,祝愿她安详美满,一生无忧,彼时他在西凉湿热的风里,思念天盛帝京gān慡的雪,思念雪中那个乌发明眸的女子,因那绵长而满足的思念,泛出淡而苍凉的笑容。

她和故国,是他遥远的一个梦,也是所有流落西凉的天盛旧部的梦,当年不是没有人试图回去,然而她驱逐走殷志谅之后,便被急召回京解除兵权,新接替的驻南主帅嫉贤妒能,对老秋帅父女的功业嫉恨已久,他们这些在秋帅父女手中使过的,被打散的旧将,一旦回去,便会被按上西凉细作和逃兵的罪名斩首弃市,而他当初重伤流落于西凉,被当地民女所救,等到伤好一路驱驰回归天盛,天水关的城楼上已经挂上无数“细作”头颅,都是他的兄弟、同袍,在风中哀凉的将他注视,至此便绝了回来的心思,年年岁岁,直到如今。

他一直想着,山海虽远,终生难见,但只要她安好的生活在这世间的某处,他便无憾。

他一直想着,自己这病想必也活不长了,等到快要死的时候,拼命想办法回帝京一次,不去打扰她,扮个乞丐,在某个角落偷偷看她一眼,看到她真的安好,然后,死在她附近,死在天盛的土地上,含笑也可以瞑目。

他想象着大雪纷飞的帝京,她在巷角为他这个乞丐驻足,在他身侧蹲下身,给他一生里最后最完满的怜惜,并为那想象,而绽出陶醉笑容。

然而。

梦想破碎得如此残酷。

他还苟延残喘的计划着那个梦,想要死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早已红颜化为枯骨,化在这四海呼啸的风里,散了无迹。

他委落在地上,只觉得心中一片空dòngdòng,像陈旧的窗纸,被命运的罡风一chuī,裂了无数的dòng,永远无法修补。

一片空茫里,他听见凤知微的声音,似真似幻,响在耳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天地有多阔大,帝王便有多凉薄,她死于天盛皇宫宁安宫,死时大雪纷飞,死后薄棺一副,这就是天盛皇朝,这就是功勋彪炳的女帅最后的下场……我的齐将军……她当年的最可信赖的重将,你懵懂不知时,无人怨怪你静默不动,如今你既已知道,那么,你应该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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