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696)

秋玉落却似因为宁弈这一句而十分满意,神采飞扬的喝gān了杯中酒,红晕上脸的坐下,倒是江淮首富,最大盐商刘家,听见这句有些发急,想了想道:“殿下和魏大人开口,我等岂敢不从,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殿下和魏侯,您别听那不知qíng的人嚼舌头说盐商如何如何富裕,其实是有苦自己才知,每年向盐运使衙门jiāo纳盐课银,领取盐引就是老大一笔,好容易掏了一年利润过半认了引窝,却经不起私盐贩子背后捣祟,如今南方战事一起,这边多了许多流民,蜂拥在那些私盐贩子底下,都做起这一本万利生意,这个样子,便是再家大业大,也经不起掏摸——殿下明鉴!大人明鉴!”

“是啊,”立即有人接话,却是那位自称去糙原卖米的陈家老爷,陈家垄断江南大豆桐油茶米等物,运往山南山北换取盐铁麦绵木材旱烟,再转销糙原和西北等地,全国各地都有他家分号,此时皱着眉毛,捋着山羊胡子,豆大的三角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叹息道,“殿下,大人,您看着咱们外面光鲜,其实都是空架子!商号里跑南闯北一路上重重税关,来回一趟真正落到手里的不过是个小数儿,一大家子还有底下人嚼吃花用,年年也就维持个表面周转,朝廷里的事儿咱们也不是不上心,但也经不起这么年年伸手,去年南方水灾,咱们不是也捐米了嘛,前年北方雪灾,也认捐了一万两,大前年……”他掰着指头一一的数,末了砸吧着嘴叹息道,“不怕说句丢人的话,早就掏空喽,我陈家上下老小,每三日不过一荤,多了再没有的,我两天没吃ròu了,不信,您剖开我肚子瞧瞧!”说着嘻嘻笑。

凤知微瞟他一眼,这位陈家老爷,江淮望族里排行不算太高,却最是凶狠啬刻的一个人,陈家欺行霸市的状子据说堆满了江淮首府衙门的签押房,多少年无人理会,前不久还有个状纸,告这位qiáng掳民女致人于死的,只是陈家家大业大,据说脚踩黑白两道,手下有一批不要命的泼皮无赖,黑道势力横贯整个江淮,向来qiáng龙也怕地头蛇,历任布政使虽然未必在乎陈家,却怕那些不要命的青头,保不准什么时候你看戏或者出门,就有一个人揣刀而来给你抽冷子一下子,那日子过得也太提心吊胆了些,所以这陈家横行江淮多年,竟然就一直没有人敢动。

这老家伙一句开口,后面便一窝蜂炸开了,一条声都是哭穷诉苦的。

“殿下明鉴,我那摊子日子也不好过,现今南方打仗道路不通,运费物价飞涨,咱们几十家商号关门……三姑娘出门,嫁妆不过三十六抬,平白被姑嫂妯娌笑了一顿……”

“农桑盐铁渔,各清吏司各衙门,哪里都要伸手……前儿我还当了拙荆的头面……地方上税重……”

“……老陈说三日一ròu,我家七日一ròu!”

“……我那一大家子,每日肥猪要杀十六头不够塞牙fèng的ròu丝!市面上大豆猪ròu米面猛涨……吃不起喽……”

这些巨商们大抵平日装穷习惯,说得兴起,原本因为这场合而生的凛然之心,此刻都忘了gān净,一个个摇头皱眉捋胡子拍桌子大摇其头,一串串的苦楚溜出来,听了直让人以为这是一场贫民赈灾会。

最先哭穷的陈家家主,斜着双三角眼,抖着腿剔着牙fèng,眼神里几分轻蔑的看着上方的宁弈和凤知微,不过是两个毛头小子!既然你魏知将我们底细都打听得清楚,就应该知道,老爷子我的老虎脑袋,摸不得!

他盘算着,今日给了布政使难堪,也不能bī人太甚,事后给点好处便是了,一万两还是两万两呢?可不能多过三万!

上座宁弈和凤知微,同时在慢慢喝茶,两人今天都有点奇怪,除了一开始敬酒不得不用酒外,之后桌上的酒碰也不碰,都改喝茶了。

此时凤知微似乎在专注的喝着茶,眼角却对上座宁弈溜了溜,宁弈垂目看茶水的眼神顿了顿,让人几乎无法发现的点了点头。

两人虽然各自间有太多纠结,但一旦对外,却向来有默契,凤知微得了这个眼神,微微一笑转开眼,忽觉有异,好像有什么视线紧紧的粘在自己背上,她一转头,四面如常,凤知微神色不动,又低头喝茶,悄悄将茶水倾了一倾,借着水平面一个角度,看见看自己的,果然是秋玉落。

与其说她在看自己,倒不如说她在观察自己和宁弈之间的一举一动,凤知微盯着水波里那女子奇异的眼神,唇角浮现一丝冷笑——你想发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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