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1338)

她格格笑着,仰起脸,木屋顶上不知何时生了裂fèng,漏一缕淡金色阳光,光斑在她光洁的脸上游走,耀亮满脸横流的泪水。

这是喜悦的泪,也是怆然的泪。

喜悦这苦心筹谋和等待终有结果,怆然为这结果她付出代价几何。

那些少年婉转如娇莺,那些青chūn无忧伴昆仑,那些月下柳梢剑蹁跹,那些云外鸿雁传消息。那些光润芳华十六年,永远游移昆仑宫飘摇的雪白雾气,雾气里走来城府深沉的大师兄,jīng明qiánggān的二师兄,擅长医术的三师兄,厚道老实的五师兄,灵巧多话的六师兄,沉默yīn沉的七师兄,活泼佻达的八师兄……还有……他。

多年后一袭紫衣飘dàng天涯,也飘dàng在她的思念和逃避里,这一片四季如chūn的山谷盆地,永远种着紫色的小花。

多年后她已记不清自己爱的是紫色的花还是紫色的他,已经记不清哪样发生在前,或者都不过是爱,得不到的爱。

只记得那一日雾气迷蒙,她携着慕容的手,立在树林边,看土坑将他半埋,慕容要上去将他补一剑,他迈出脚步的那刻,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死定了。”她道。

“斩糙不除根,chūn风chuī又生。”慕容淡淡答。

她的声音更淡,“那你不如先杀了我,再杀了你自己。”她笑得讥诮,“忘了吗?九重天门少宗主,也是我昆仑宫最小的弟子呢。”

慕容轻轻笑起,携了她的手走开去。

“不,”他大步离开,遥望苍空尽头,雪山皑皑之顶。

“昆仑宫,从此已经不存在了。”

昆仑宫从此不在,她的爱从此衰败。

她转身离去,没有回头,只反反复复唱着那首狐狸歌。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买药,四狐狸熬,五狐狸死了,六狐狸抬,七狐狸挖坑,八狐狸埋,九狐狸哭泣,十狐狸问你为何哭?九狐狸说老五一去不回来……”

“我不会问你为何哭。”慕容的声音,飘在树林外,“也没什么好哭的。昆仑宫与其说毁在我的卧底和你的内应,还不如说毁在他们自己的争权夺利之心。如果不是大师兄嫉妒老四,想要杀了他和老五,夺了明月血和菩提心成就神功,夺取宫主之位,哪有咱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她不答,只低低哼着歌——他若能懂,终究会懂。

她做的,不打算掩饰。她背负着血脉的重任,十四代皇族的怨恨和期望,蛰伏在她的血液里,永生不得解脱。

这一生,她不会是他的人,那便让彼此斩得gān净,慧剑之下,见血色万丈,雄心如许。

那一年那一地染尽鲜血的紫色小花,开得真好,她采一朵,带回雪山,从此在半山盆地,只开了那一种花。

如她这一生,只做一件事,只爱一个人。哪怕那是南辕北辙的道路,她在其间留下灵魂,人在前行。

“慕容,慕容……”她伏在他胸前,低低喃语,这是她多年未曾给过他的温柔,“我终于可以下山,我终于可以做一回我自己。是非成败,哪怕只有一日,当年的诅咒都可以在这一代破解……以后,以后就再没有诅咒了……”

不知道她撞上了什么东西,帘子内发出一阵空木般的邦邦之响。

她似乎终于渐渐冷静,从帘子里慢慢退了出来。

脸上泪痕已gān,哭过的眼下肌肤紧绷,她慢慢挽发,姿态凝然端庄,如美玉之雕。

有人间姿态,无人间心肠。

“原本担心宗主六年出关之期将至,还在愁着借口,愁着如何应付那个历练的小子,现在,”她慢慢一笑,“你还是慢慢继续修炼吧,这雪山是你的,这天下,是我的。”

帘子低垂,空气中有种淡淡腐朽的气息。

她转身,推门,一招手,一只雪鹤腾空飞起,在苍蓝的天空中转过流丽的轨迹。

鹤鸣清音,山间素雪纷落,无数白色人影,直泻而下。

她仰着头,衣袖飘扬,雪白的宽大裙裾,在碧糙之上,远远逶迤开去。

人影如雪崩,覆盖了整个山谷,这是她耗尽数十年心血,为自己培养的深雪死士之军。

不求成功,只图破誓,不求皇位百年,只求下世自由。

她信她能做到。

“带上那家人中的一个。”她道,“下山。”

……

雪色人影在山道上纷飞泻落的此刻,慕容箴正在离雪山百里之处喘息。

他现在看起来很有些láng狈,身边原本二十余位随从,现在只剩了五六位,这五六位还个个带伤,雪白的衣衫看不出原本颜色。雪山的衣裳都是特制,只要稍稍以药水处理,就可以保持清洁雪白,以此来维持雪山近乎神圣的形象,现在他们能将衣服穿成这么脏,说明他们一直不得喘息,连停下来稍稍处理衣裳的时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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