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色江湖(227)

他始终刚毅,因为他独自撑着天地,但也正因为他的刚毅的背后,是无法释怀放下。

他很少言,难以亲近,远不如楚濯漓温文尔雅易近人,但是这样的人,一旦有了感情归依,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放下的。

所以他放不下母亲的离去,二十年了依旧沉浸在梦魇中难以自拔;放不下弟弟的病,倾尽所有也要挽留他;同样,他也放不下师尊的离去,抚养了他栽培了他这么多年的师尊。

他长跪着趴伏,始终不曾抬头,发丝从肩头垂下,没有人能看到此刻的他究竟是什么表情。

无人相劝,空气沉默。直到那白色的雪花覆盖了他的发丝,在他膝边堆积着,只有黑色的背影,散发着思念悲凉。

此刻,没有人忍心说话,没有人忍心上前劝说。

楚濯漓似是想动,可这崖底乱石无数,轮椅卡在石缝中,根本到不了楚濯霄的身边,他只能将期望的眼神投向单解衣。

劝,怎忍?

不劝,更于心不忍。

单解衣走到楚濯霄的身边,面对着那具骸骨蹲下,她直到楚濯霄的功力一定听到了自己的脚步,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也是一种无声抗拒的姿态。

“腿骨有剑痕,你师尊昔日曾受过入骨的剑伤吗?”她没有劝慰他,只以平静的姿态,开口了这样的话。

那久久伏着的人影终于动了,忽然抬头,盯着单解衣。

目光相触,她看到了他眼眶中的血丝,水雾。

无声的转开脸只若未见,手指着骸骨上腿骨的位置,“这伤是老伤吗?”

楚濯霄冷凝着脸,英挺的眉头蹙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伤入骨,断筋脉,若是老伤只怕不能行走了。”单解衣平静地叙述着,“我也估计是死前留下,也正是因为这伤,落崖后无法上山。”

“你说师尊他是活活饿死在这山中?”楚濯霄的眼中,血色更浓。

手指缓缓抬起,遥指骸骨胸口位置,“未必。”

楚濯霄慢慢闭上眼睛,几个呼吸后再睁开,已是清明一片,冷静的顺着单解衣指的方向看去,“胸骨有凹陷裂纹,应该是中了深厚的掌法。”

单解衣点点头,“腿骨的伤是剑伤,一剑伤两腿,伤入骨,可见剑招属于阴狠毒辣风,江湖中用剑规矩,通常剑招只打上三路,能攻击腿上的招数并不多,‘天山落梅剑’中第十五式‘扫雪迎客’、‘乌江横断三十二路’里十二式‘铁索拦江’和‘点苍落叶’中的‘落雁盘旋’。”

“这三家,如今没有人有这般功力。”楚濯霄冷冷的开口,“能伤我师尊,必有二十年以上功力不可。”

“如今没有,当年有。”单解衣苦笑了下,“你忘记了两年前的点苍掌门李端了吗?”

楚濯霄愣了下,不语。

李端已死,为了“桃花流水”而死,他便是想报仇,也是人死债消。

“胸骨上的掌法,纯粹以内力相击,有如此内功的人,江湖中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单解衣仔细的观察着,忽然眉头皱了下,而同时楚濯霄也凑过了脸。

两人的脸碰了下,同时不自觉的撤开,楚濯霄沉声,“肋下两边有轻微的擦痕。”

“是尖锐物打穴,擦伤了肋骨。”在楚濯霄询问的眼神中,单解衣又一次苦笑了,“我知道是谁,可惜也是个死人。”

透骨打穴,判官笔林于千。

又一个曾经因为“桃花流水”而死的人。

她该说,这是天理循环吗?

他们昔日暗中杀害“琴剑双绝”,却又因为他的武功秘籍而死。

“我想,最先伤的是琵琶骨。”单解衣看着扭曲的双手骨,本以为是连捕头取金环时造成的姿势,在仔细观察间却有不同,“应该是先挑的琵琶骨,断了筋脉,所以……”

“所以‘桃花琴’才掉落一旁,被其他人无意拾去。”一旁的楚濯漓轻轻的接口,“所以师尊才不能运功,即便腿不伤,摔落悬崖也不能再上去,更无法疗伤。”

在这种情况下,那琴剑双绝四个字,几乎是拼着内息冲心脉的悲壮写下的。

她蹲□体,双手在两侧的琵琶骨上摸过,“两剑深度一样,出手速度一样,可能是‘鸳鸯双剑’,也有可能是长期配合的两个人。”

她的脑海中,没有一人双剑能达到如此功力,也没有两人配合如此心意相通的对象。

“好狠的围攻。”楚濯霄的掌拍上身边的石块,一时间石块迸裂,四溅飞扬,俊美的脸上杀意密布,“我发誓,绝不放过任何一人,我要他们尝尽我师尊的痛苦,一刀刀断筋裂骨,受尽折磨而死!!!”

年三十的夜晚,门外一声声爆竹响,各种喜庆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可是他们三人,守着的是灵堂,是白色的烛光,是火盆中被舔舐吞掉的纸钱,是一方棺木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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