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线,一种刻板而略显刻意的骄傲和抗拒。
阮承浩坐在上首,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这个女人,一言不发。
他就是不给她免礼,他心头有气,有怨,也恶。
这种中怨恨很复杂,绝大部分其实和杨波并汉有直接的关系,但桩桩件件却都能扯
到她。她并非源头,但却也是重要一环。
而这一环之下,系着他的千钧重担,乾坤至宝,千秋大业。
杨波背脊上已经起了汗,九月的天,并不热,但还有闷气,头顶上的凤冠,背脊上的霞披,都及不上那两道淡淡凉凉的视线,如暴雨前夕的满天乌云,滚滚重压而来。
他因何而怒?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没有犯错,不需要承担任何罪责。
但也有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家要治罪,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什么实证,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而已。
而她身上找些理由,却不是难事。就看是什么罪,什么名了。
“杨波,你可知罪?”
果然,来了。
杨波微微抬头,撩起眼皮,乌黑大眼直直看去。
袅袅轻烟之中,那肃穆紧绷的白面,微微的双眉,含怒的双目。
嗬,那风流多情的皇帝果然早死了,在上首的不过是个将死未死的摆设,抛却的六情五欲,只剩下一线父子情,一缕吞天欲,在强撑着这副皮囊,在御座上作威作福。
可惜,她已经不怕了。
偌大一个活人,难道还怕这么一个快死的废人?
那黑白分明的大眼,水灵清透,生生倒映他一张苍白憔悴的脸。阮承浩惊了一下,旋而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怒火。
她压根不怕他。
堂堂天子,威仪何在?
他挺直身,运气刚想喝,胸口里顿时一阵闷。伸手抓胸,低头,皱眉,冷汗淋漓。
杨波脸色一动,身体一动,手一动。
阮承浩眯眼,手指也一动。
但两人终究还是各自僵住,不动。
杨波敛目,低头重新跪好。
阮承浩闭眼,别头,咬了咬牙,忍住,将闷气压下,和血吞。
这副身体,她何必怕他?
只是……到底不甘。
她可以不怕他,但不能因此而不怕。他情愿她不怕他,但不能因此而蔑视。他希望她不怕他,却不要这样的轻视,怜悯。
他的仪器风发,风流倜傥,多情缠绵,难道真的已经成空?
连她都已经忘却,他还记着作甚?
“阿水……”他弟弟换一句,声音微微哑,微微虚,微微喘。
杨波再次抬头。
他点点头,目光笼罩而下,复杂,流转,交替。
杨波思量,身体却不由自主,起身,上前,到他脚边,蹲下,仰望他。
譬如还是昨日,她只是稚儿,他依旧潇洒。
阮承浩干瘦的手伸出,轻轻抚摸她的额头,手指碰到那凤冠,冰冷的冠因她的体温而温暖,那灿烂的翠色,将她的乌发映衬的越发黑亮顺滑。
她的眉眼已经不是当年那样,稍许的拉长,上翘,带着风情和妩媚。
已经是个女人了,嫁了人和没嫁人果然不一样。
自她嫁人以后,他都没再见过她。
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是不能见!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于他自己与别人,于天下于杨家,于太子于她,都不能见。他扶住她,就如同扶触自己曾经最美好的一段岁月。
“阿水。”他轻唤,语气温柔似水,眼波多情流转。
杨波微笑。
“陛下."
“你怪我吗?"他问。
杨波还是一笑,点点头。
他也笑,是极。当年他来不及问阿沅,今日终于从另一人嘴里得到了答案。
“我也有不得已。”他又说。
杨波还是点头,但幽幽叹气。
“还是怨。”
他也点头。
“既然怨了,就怨到底吧。万般的罪孽,都随了我,随了我一个人吧。”
杨波摇头。
“陛下,冤有头债有主,一码是一码。”
阮承浩摇摇头。
“不,阿水。都是我,子不教父之过,都是我的错。今日,我不是君,只是一个父。”他捧她的脸,哀求。
杨波叹息,伸手捂住他的手,凉凉触感更胜以前。
他瘦了,愣了,快没活人气了。
“陛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提这些做什么呢。”
阮承浩握住她的脸,手如枯爪,肤如糙纸,捏的她紧,磨得她疼。
“阿水,你既然都放下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杨波猛的发作,一把撕开他两条无力的手臂,挣脱。别转头。
“为什么?我只求你去看看,看看而已。”阮承浩拉住她的手。
“看什么?看我最不想看的人?想起我最不想想起的事?有什么可看哦?那样一个丑陋的疤痕,我会觉得恶心,会恨不得……”她低吼,猛又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