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色(34)

我扭过半边脸,努力瞅着帐顶道:“还不就是平常那些……”

他“嗯”了一声:“那说说昨天早上,你吃的什么?”

我视线右向上倾四十五度,做出回忆的神情,道:“燕窝南鲜粥,豆汤,香米饭,羊ròu丝……”

我好不容易把能想到的都念完,秦敛听完后一笑,悠悠道,“那前天呢?”

“……”我硬着头皮继续道,“泡茶,芙蓉花糕……”

“大前天呢?”

……

如此秦敛一直问了最近七天内所有的早膳。鉴于皇家菜谱博大精深,厨子总是在绞尽脑汁地推陈出新,所以我也不得不跟着绞尽脑汁地推陈出新。好在七天问完之后他终于不再继续,手指顺着我的眉尾滑向我的鬓发,像抚弄琴弦一样来回游移,墨玉眼睛微微眯起,然后握住我的肩膀,我只觉得吃力,下一刻他便倾身覆上来,遮住了我眼前大半。

他的头发流水一样顺着脖颈滑下来,在枕头上与我的绞在一处。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淡定道:“好了。下面你再把刚刚告诉我的那七天早膳菜谱倒着说一遍。”

我:“……”

天子御国门,君王死社稷。据说穆国国君在得知南朝兵士攻破都城之后,毅然自高高的城墙坠下,死状极惨。然而在玩弄政治的人眼中,大概向来就应该成王败寇,这本就是一场赌博,所以也怨不得什么。我曾经问苏启,如果他不是生在苏国,而是生在其他任何一个即将被灭的小国家,身为一个即将被弑的小皇子,他该怎么办。而苏启的回答是,他很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同胞妹妹。如果我是他的同胞妹妹,为什么就这么愿意想他挂掉。我为什么就不能假设他是个江北第一富商或者江湖第一高手的儿子,而一定非要假设他是那个千万人里也难挑出一个的没落皇族倒霉蛋。

而我的想法是,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苏启穷尽此生,大概都不可能再成为一个富商或者武林高手的儿子,但也许在几年或者几十年以后,苏国真的会因零零散散七七八八的各种方式没落下去,而他真的就有可能成为我说的那样。虽然这样的凄凉景象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可能,也难以让人想象。

只是这样的想法不可能说出来,所以我只能把所有的话都默默地咽回肚子里。

过了两日,圣上精神好了许多,对秦敛的赏赐开始源源不断地送入东宫。而臣子们也是纷纷盛赞秦敛的足智多谋,称这次战役实在是赢得果断漂亮。

如果我没记错,前些天秦敛就南边水患提出治理方案后,老臣子们称赞他的词汇也不外是多谋足智,将问题解决得果断漂亮。这实在是没有新意。而秦敛面色一直淡淡,听完恭维后甚至愈发低调,还写了一篇总结此次战役经验教训的奏折呈了上去,字字谦逊句句中肯,毫无炫耀之意;并且接连几天都是呆在东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得到的赏赐也转手就都送给了我。

这实在是一个聪明储君的聪明做法。懂得如何熨帖圣心,收服臣子心。虽然我无从知晓当今南朝圣上是如何在三皇子秦楚诞下之后八年才又同皇后生下了四皇子秦敛,但若单单从结果来看,于南朝未来看,这实在称得上是一个十分英明的做法。

秦敛并未像我想象的那样,刚刚放下穆国地图就又拣起岐国图志,这就代表他最近还没有打算要再攻打岐国。而我在无聊之余总是忍不住猜测最后一点岐国的土地到底会怎么分割,究竟是一国吃独食还是两国见面分一半。然而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最后倒是想起了苏启在我临来南朝前对我说过的一堆于秦敛有关的兵家战事。他以往一向看扁我在军事方面的理解能力,然而那几天却是填鸭般把秦敛惯用的兵家计谋连带心理和手腕都好好地对我分析了一遍。

苏启那天不辞辛劳地从天明说到天黑,我终于好歹听懂了其中几件事。记忆深刻的事件之一便是在南朝已经把攻打邻国的行为养成了一种习惯的时候,与南朝毗邻而居的五个小国人心惶惶,不久之后终于找到了合纵连横的方法,纠集了五国几十万兵士与南朝对峙。而秦敛对此的对策是,将攻占的三个小国的四座城池重新归还,小国从未受过南朝如此礼遇,受宠若惊之下毫不犹豫便撤兵,于是联盟不欢而散,再于是南朝把邻边当成了一块芙蓉玉露糕切成五小块,最后慢慢一口一口全部吃掉。

这法子就像是裹着砒霜的蜜糖,吃的时候甘甜清凉,咽下去后方知痛苦难当。所以说,阴险二字,于秦敛实在是般配得不能再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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