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色(97)

秦恪觐见苏启的那一天,我正在晨曦殿中十分懒散地翻看话本。据说苏启本要将秦恪安置在京郊的一座府邸,然而不巧的是秦恪入住第二天那里就莫名其妙地走了水,把所有可以烧成灰的东西都烧成了灰。苏启一边冷嘲热讽说秦恪真是南朝派来的扫帚星,一边还要另外重新给他找房子。然而放眼整个京城,太平民的住宅不适合秦恪,太豪奢的房子苏启又不愿让他住,找来找去一天之内竟没有找到一个能让苏启看顺眼的,于是只好暂时将他安置在皇宫之中,距离冷宫很近的一处外面看起来很破败,里面比外面还要破败的地方。

饶是如此,秦恪仍然很安之若素。大家公子的气量似乎不小,苏启听说之后也有些许惊讶。不过惊讶归惊讶,论公论私都很仇视南朝人的苏启仍然继续仇视。临近晚膳时,我正和苏启争辩究竟是要喝粥还是吃ròu,苏启坚持要我喝粥,我坚持要吃ròu,两人争论不下时,宫人前来禀报说秦恪在外面请求觐见,想当面表示对苏启为他找了一天房子的感激之心。苏启对他这套说辞很是嗤之以鼻,然而一时又找不到理由让他回去,只好叫他进来。

时值夕阳西下,虽然夏季的白天总是很长,然而皇宫的宫殿总是要凸显一下自己的华丽的,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平日里起居的主殿。所以普普通通廉价至极的太阳光就不能照进屋子里,要用重重的帷幔遮挡着,再用层层的珠帘筛过去,直到十成日光只剩下三成,房间中黑影幢幢,再将各处雕花的高烛点燃,用精巧的纱笼罩着,三步一盏,五步成双,直至殿内一片灯火辉煌。

按说在这里接见南朝质子不合规矩,然而苏启所做的不合规矩的事情太多,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件。我隐在屏风后面,就在这种晕黄光线中看秦恪领着随从一步步走进来,先是由负责殿门的宫人引领,接着又很快被中门的宫女带路,最后是一层珠帘,等到被宫人挑开,他的面貌才算彻底地露出来。

秦恪对苏启俯首拜谢,我暗中观察了他一遍,觉得这个人若与他身后的随从相比,容貌的确称得上不错。但如果和秦敛苏启之流站在一起,那就只能算得上是尚可。

然而,接下来秦恪在面对无耻之极的苏启时,所作出的反应就连尚可两字都不能用了。

苏启在听完秦恪相当官方无感情的道谢之后,也不动怒,只问道:“听说秦敛前些日子在宫中大兴巫蛊之术,纠集了一群道士进宫,每天穿着道袍念念有词地做法,将整个柔福殿搅得乌烟瘴气不得安宁,是不是真的?”

秦恪道:“这不知是谁的无稽之谈。陛下一直勤政爱民,近日更是仁慈治下,断断不曾理会这等下作之事。”

苏启笑着说道:“这种事怎么会是无稽之谈。你家陛下广纳道士进宫,虽不算昭告天下,却也没瞒着。孤体谅秦敛辛苦,还特地派了两个暗卫扮成道士混了进去,前些天他们刚刚传来消息,说你家陛下郁郁寡欢,思念成疾,高烧不退,好不容易上朝没几日,就不得不又罢了朝,难道还是作假的?”

“……”

秦恪大概没料到苏启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的伎俩,噎着喉咙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苏启又一贯喜欢欺负迟钝的人挑衅聪明的人,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说完了秦敛,就再来说说你。你既为质子,则你认为,五年后若是南朝和苏国再度兵戎相见,是南朝会赢呢,还是苏国会赢?”

或许是白天的暑气尚未散去,又或许是房间中烛火太多导致闷热,我虽离得不算近,也能隐约看到秦恪嘴巴张了闭,闭了张,脸上有汗水在潸潸而下。

苏启的折扇也跟着开了合,合了开,晾人晾到满意了,才悠闲地道:“我真纳闷,秦敛怎么会没眼力见到这种地步,居然挑中你来做质子。你懂不懂什么叫质子?质子的意思便是即便孤现在直接杀了你,秦敛也不能对苏国做些什么。要想活着,就识时务一点,该弯腰时就弯腰。你的南朝陛下没在这里,说点好听的又不会要了你的命,摆的哪门子清高姿态,迂腐之极。别在这里摆起你那些所谓的骨气,没有用。”

秦恪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幸好被身后的随从扶了一把才勉强站住,定定神,躬身道:“陛下说的是。”

“下去。以后有事没事都别让孤再看到你,也最好别让孤不得已想起你。”

又过了几日,太医照例前来诊脉,照例是对病情一筹莫展,只陈套地再次叮嘱了一番繁冗的注意事项,接着便劝我既然闲来无事,索性出宫看看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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