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雨摸不透她的用意，一路忐忑地跟着她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庄娅穿的是一条暗蓝色的绸缎旗袍，头发也梳成了民国风格的发髻，这一路逶迤而去，颇有一种古典的美感。

王佳雨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灰色拉链卫衣、牛仔裤和打着石膏的腿，陡然觉得自己完全格格不入。

庄娅伸手推开一道门，“请进。”

王佳雨费力地跨过门槛，走进房里。这间房里摆着两排高高的博古架，另有四排书架，整齐码放着许多的线装书。

王佳雨跟着庄娅在窗边的一张摆满了茶具的桌子上坐下，旁边的炉子上正煨着一壶水。

王佳雨全然不懂这些，一路上她只觉得庄娅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气质，让她并不那么紧张。

庄娅一边往茶杯里放着茶叶，一边笑着说：“你和你妈妈很像。”

“您认识我妈妈？”

庄娅笑得更深，眼角旁的皱纹也跟着深了几分，“《早春》是我的小说。”

王佳雨怔了一下，急忙道歉，“抱歉我并没有注意到……”

庄娅摇了摇头，“没有关系，因为电影的编剧署的并不是我的名字。”

“为什么？”

“这不重要，”庄娅将炉子上的水壶提起来，缓缓冲入杯中，“这次找你来，是想让你演一部电影。”

王佳雨微讶，随后有些抱歉地说，“我的腿……”

“我知道，”庄娅一直保持着淡然的笑容，“我希望你可以先熟悉作品，这部电影，我很重视。”

“我演女主角吗？”

庄娅将泡的第一道茶水倒掉，又注入第二道热水，“当然”，她笑着说，然后将茶杯递给王佳雨。

王佳雨捧着杯子，看着清亮的茶水中茶叶缓缓舒展，鼻息之间萦绕着淡淡的茶香。

庄娅啜了一口茶水，透过缭绕的茶烟，淡笑看着王佳雨，“你妈妈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

王佳雨看着庄娅，“她是个怎样的人？"

“你不记得吗？”

“我……”王佳雨垂下目光，“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她了，而且我觉得……我记得的，也并不是真正的她。您可能不相信，直到上次媒体曝光之前，我都不知道我妈妈曾经是演员。”

“这并不奇怪，”庄娅声音平缓，如同这茶水一般沁人心脾，“我以为，对于你妈妈而言，演员这个身份是一种禁忌。她一生中最好和最坏的日子，就发生在她当演员的那两年。”

“那您知道当年的真相吗？”王佳雨眼中揉进了几分痛楚，甚至她自己都没觉察。

庄娅顿了一下，抬眼看着王佳雨，“我只知道是有人蓄意陷害。”

“那个时候……有其他人出手帮助她吗？”王佳雨握着茶杯的手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想到《早春》里最后那个长镜头，现实中的王莉，也和电影里一般，走投无路吗？

庄娅沉默了很久，才放下茶杯，轻声说，“权势滔天。”

王佳雨立即握紧双手，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痛苦充满。或许是记忆太模糊的原因，有时候对她而言，王莉并不像长辈，而是她隔着时空想要去安慰和拯救的一个朋友。虽然这种念头显得愚蠢之极。

“出于对一个优秀演员的欣赏，我想要帮助她。可是彼时我只是一个帮人代笔的枪手，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庄娅看着王佳雨，声音已不像方才那样平静。

王佳雨摇了摇头，“我明白，这不是您的责任。”

庄娅站起身，“如果你不介意地话，我们开始聊聊剧本如何？”

不多时，庄娅就拿着一本小说重新回到了房间。

王佳雨从她手中接过，发现这小说并没有书号，甚至没有书名，她疑惑地将书前后翻了翻，“这是……”

“算是回忆录，”庄娅坐下，“也是我的最后一本小说。”

“为什么说是‘最后’？”

“我生病了，”庄娅按了按心脏，笑着说，“过不了多久，就得去国外看病，而且恐怕看不好。”

王佳雨惊讶地看着依然笑着的庄娅，陡然觉得手里的书变得沉甸甸的。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这个女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居然还能如此淡定从容。

庄娅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并不那么轻易，毕竟我还不到五十岁。”庄娅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王佳雨的肩膀，“书你先看吧，有任何不懂的尽可以来找我。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将死之人，愿意过来单纯陪我喝喝茶，我也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