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146)

“上元那天……公子带你去逛灯会,他留在竹韵馆喝酒。”绿袖衔着嘴唇,仍无法忍住漫出来的泪珠,哑笑一声,“那天他的话很少,就是一直喝酒、一直喝酒,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他一直喝得睡过去,后来……后来……”

后来没过几日,就传来北镇抚司镇抚使叛逃的消息了,从禁军都尉府到整个长阳城都一片紧张。

“我以为他是真的叛逃了啊!”绿袖喉中沁出一声苦笑,“怨恨了那么久,现下忽然觉得……他还不如是真的叛逃了!”

“哈?!”红衣被她这说法吓了一跳。

“真的。”绿袖垂首抿一抿唇,低声呢喃着,“若他是真的叛逃,我只要恨他就好了;可是现在……”

现在就成了十足的提心吊胆。二人的感情已不浅了,她做不到像他说的那样就此另嫁旁人,纵使心知他眼下所做的事情有多惊险,也还是想等着他回来,哪怕他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回来。

“你说……我能不能……搬到祁川来?”绿袖迟疑着这样问了一句,红衣一惊,忙道:“不能!”

绿袖看向她,神色黯淡。

“太危险了。”红衣迅速理清思绪,有理有据地打消她的念头,“不止是你危险,他也会危险——若他总见你,赫契人会起疑的。”

绿袖点了点头。

“何况……你来祁川必是帮不上忙的,还不如留在长阳,兴许还能帮到他。”红衣噙着笑启发着,斟酌着道,“比如……我们可以帮将军把赫契人的眼线挖出来?那镇抚使大人孤身潜在赫契,也安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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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天色将明的时候,众人才在闵州城门口聚齐了。

少了三个人,是最后那列马车中的三个舞姬。

红衣点清人数后一阵静默,未多言此事,自己心中却十分清楚。

——赫契人射死那匹马后,试图将她们从马车中拽出来带走。那镇抚使虽则拦了最初那几人,却耐不住那边人数太多。

数支羽箭射过,红衣离得还有几丈远的时候,曾清楚看到……

那马车外米色的绸缎上,渗出殷红血迹。

她们死在那里了,但现在活着聚集到闵州城外的她们,不可以回去给她们收尸。

红衣对她们的感情,说不上太深,但毕竟一起工作了这么多时日,单是共同排练的时间加起来,也足以让她对她们有些印象。

“我恨赫契人。”她咬牙低声道。

从来没用过这样浓烈的仇恨。此前,救那些孤儿只是单纯地觉得小孩子可怜;就算是编排那以战为题的舞,也不过拿这话题当个噱头。

她对这大夏的政事一直难有什么代入感,历了今日一劫,方才清清楚楚地意识道,战争的残酷竟离自己这么近。

绿袖的手搭上来,在她的手上一握,轻轻劝说:“会有人来算这笔账的。”

一辆辆马车驶进闵州城,并未在城中多做停留,自西门进、自东门出,又继续奔着更东面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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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临川在两日后接到禁军都尉府转交的信件,说驻在祁川一地的禁军已见过她们,因人手实在有限,无力派人跟随保护,但传信给了沿途各地官府及驿站,嘱咐他们照应着些。

还是出事了!

席临川手中信纸一攥,手上轻颤着,指节咯咯作响。

强定心神地缓了许久,他沉然舒了口气,重新展平那张信纸,认认真真地有读了一遍。

他想从中寻出更细致的内容,但是并没有——信中只说她们遭到赫契人的追捕,死了三个舞姬,却并没有提及任何一个舞姬的名字。

红衣!

未曾体会过的恐惧在心头狠刺着,好似坠入一个无尽的深渊,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可怕。但这深渊又是没有底的,并不能把他摔死,只是渐次将恐惧加深,一阵狠过一阵。

这种因为“未知”而生的恐惧……

他并非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实际上,两世加起来已经历过数次了。

每一次出征时,与敌交战前都会隐有类似的情绪,因为不知敌军的路数,也不知是否设有埋伏。但那样的时候,大约是三分恐惧加上七分的兴奋,心底的傲气总能轻而易举地压过那份担忧,他总能充满自信地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必会战胜!

这一回,是不一样的。

眼前的局势不是战场,纵使他是执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也无法左右半分。只能这样无助地等着、胡乱地猜着,任凭无助滋生、任凭心跳乱了一回又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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