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346)

“你连名字都没有起好啊!”红衣声音中的委屈又增了三分,颇是幽怨地说,“我学识不如你,字又丑……你知道繁体字对我来说有多难写么?”

那哭腔倏尔猛了起来,他一怔,眼望着面前空荡,脱口而出一句:“别哭……”

下一瞬,骤觉手上一烫。

他再度抬起手,翻来覆去地看看那仍旧寻不出丝毫异常的手掌,一分分感受着那点湿润的烫意逐渐转凉,全部感觉即将散尽的时候,又一滴滚烫坠入掌中。

一切的埋怨都没有了,只剩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在耳边始终不断。他呆滞地听了这哭声许久,声音在刚弱下去一点的时候又陡然迸发地更加厉害……

他听到她说:“就差一会儿……就是二十七日了啊!就一会儿!”

滚烫的潮湿漫了满手,席临川借着月光望着手掌,似乎能看到一点泪珠。

湿意蔓延到衣袖上,他仍只能怔怔地望着,眼见那一滴一滴的湿渍晕开,越晕越大,终于连成了一片……

忽地心头一颤。

他觉得这感觉是真的,是她真的在哭、眼泪落到了他的手上。但……她并不在他的魂魄边上,那就只能……

在他的“尸身”旁边!

席临川猛吸口气,大觉自己必是高烧太多日烧得傻了。方才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房门,竟也没有回去看一看房中究竟如何了!

他脚下愈走愈急,不过片刻,便已回到广和苑门前。未及提步进去,忽觉胳膊被狠狠一拽。

不禁滞了一瞬,回了神又忙往里赶。踏入房门的瞬间,那一直萦绕耳边的哭声蓦然真切了许多,他呆立住脚望着,四名婢子两左两右,正齐力要将红衣扶开,红衣却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不管不顾。

“娘子节哀……”有婢子忍着泪劝说着,顿了顿,又道,“您还有着身孕,公子在天有灵……必不想看到您这般……”

另一名婢子也说:“是啊娘子,陈夫人那边还需您劝着……府中上下,目下全倚仗着您……”

席临川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绞痛不已。缓缓走过去,他蹲在红衣身前,看着她哭得妆容尽乱的样子,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有一滴眼泪落下来,让他这一缕孤魂感受分明,苦笑着看一看榻上的“尸身”,手上同样的位置也多了一颗晶莹。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去碰那颗泪珠,甫一相触间……竟猛地被死死粘住。

一点都挪不开来,席临川讶异地看着粘在尸身上的魂魄的手,失措地滞了一会儿,心念微动,又犹豫着向下按了一按……

两只手重合在一起,一阵苏麻袭来,紧接着,对手上传来的感觉都更加敏感真实了些。

.

红衣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

明明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御医方才那么小心、又那么确信地对她说了第一句:“夫人节哀。”

她知道怎样的哭闹都是没用的,但又完全克制不住,任凭那些没用的话和哭声一起从喉中沁出来,自己都说不清,这到底是说给谁听。

他是听不见的,再也听不见了。

这具尸体会先发热,让她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他尚未离开,只是仍在发烧;然后就会残忍地冷下去,一点点地失去温度……

红衣只觉眼泪多到哭不完,一阵耳鸣后终是浑身脱力,蓦地将身子伏在了榻上,尖锐的哭声化作低低的呜咽,惊得几个婢子一时都不敢再动她……

伏在榻上的手轻觉一硌。

她哭得恍惚,未有什么反应,仍在抽抽噎噎的。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一硌。诧然惊觉似是被她压在胳膊下的他的手在动,正惊愕得愣住,就听得一句虚弱到几不可闻的:“麻了……”

红衣腾起身子惊惶地望过去,旁边的婢子也都吓得没了动静。

席临川试着抬了抬胳膊,便再度感受到衣袖被浸湿是什么感觉,嘴角轻一扯动,他看向她:“还是浑身无力,你……过来些?”

红衣仍没有反应,圆睁的明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良久之后,猛地抬手揉起了眼睛。

“……我没死。”席临川苦笑着看着她,再度说,“能不能离得近些?”

反应快的婢子陡一声惊叫,他眼看着她们跌跌撞撞地闯出门去,一叠声地急唤“御医”。目光再度挪回红衣面上,默了会儿说:“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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