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20)

“因为人各有志,良使你是个不服输的,但我只想活得平平静静。既然婕妤娘娘什么都跟你说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停了一停,告诉她,“你不必奇怪我为什么帮你,我只是忌惮良玉阁那位罢了,她事事跟着映瑶宫,我怕对我不利。偏偏你是个直性子,她想做什么定是要通过你来做,自己避得远远的。与其出了事拿你顶罪,还不如趁早让你知道你跟的是什么人。”

胡夕冉面露惊色,低头认真地想了想,狠然道:“娘子说得是,我先前竟这么傻。娘子若不说我还察觉不到,那日对娘子出言不逊,也是那天在良玉阁时她说了娘子许多不是……”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我断了她的话茬,向她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我心中有数,本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胡夕冉退去后,我看着窗外已显颓势的桃花,面上冷笑沁出。后宫就是这样,诸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众人费尽心思去争的,说到底不过是那个人的宠爱。对她们来说兴许是值得的,因为这多少关系着一家荣rǔ兴衰。而我对而言,这必是不值得的,我已是孤身一人,荣耀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不必为了那些虚无的东西赔上性命。

再去见庄聆的时候,她将那一方宣纸叠好了放在我手里,看着我的神色极是复杂:“好个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我低眉浅笑:“左不过是知道胡夕冉心思浅罢了,旁人哪有这么好解决的。”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笑意悠远:“她心思浅是一方面,有人刻意合你的心思倒是真的。”

我一怔:“姐姐?”

她搭着我的手,一声嗤笑:“那日我一提她,陛下就问我是不是和你有关,我又哪里瞒得住?陛下说给你这个面子,才召幸了她。”她睇视着我,眉间隐有悯意,“你何必这样避着陛下,就算皇太后刁难你,可陛下若是喜欢,你就总有一席之地啊。”

我反握住她的手,反问道:“为了这或许有或许没有的一席之地,值得么?再者,这一席之地要来又如何呢?没有谁值得我去这样争。”

“你这性子……”她长长一声叹息。

随着夏日的临近,天气愈加炎热,争奇斗艳的百花皆显了颓败之相。荼蘼盛开,宣示了春天即将逝去的事实,而炎炎夏日,终不是平淡的意义,我渴望平淡的心思也在这个季节交替之时被倏然打碎。

消息也是从庄聆那里听来的,朝堂之上有人旧事重提,翻出八年前的旧案,请求陛下再次追查此事。更有人直言说当年先帝惩治不言,不足以立威。我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幌子,说到底他们想动的是赵家。但,这却是我的底线,我无法容忍父母在辞世八年之后一次次被人以这样的原因提起,一次次斥责他们谋逆。当年的事情我虽不清楚,可我深刻地记得父母去世前的神色,一言一语间皆是不平。

我心底一直觉得,他们是含冤而死。

在立夏那天,左相姜承泰谏言再施严惩以振天威,其中就包括毁晏家祖坟宗祠。我闻言眼前登时一黑,被婉然扶住。晏家宗祠现在已无人祭拜,祖坟亦无人清扫,一个没落至此的家族仍要被他们这样拿来用作工具与敌相争,累得晏家先祖不得安息。在这些人眼中,礼义廉耻究竟为何物!

我银牙狠咬,问荷莳宫来的宦官:“陛下怎么说?当真要掘我晏家祖坟不成?”

宦官躬身道:“婕妤娘娘要娘子宽心,如此无理的要求,陛下必不会答允的。”

他离开后,我扶着婉然的手,喉间迸发出一阵凄笑。自小便知晏家是数代簪缨的世家,后来落罪也罢,朝堂沉浮皆在情理之中。可如今……竟要落得连祖坟宗祠也不保……

我在廊下案几前木然静坐,在初雨将至前的阴暗中,望着院中仍不肯败去的花枝,心中阵阵发闷。荼蘼盛开,春时的花不久后便会落尽,但夏季,仍是不缺新花斗艳的。榴花茉莉菡萏,皆会在这样的季节里开得绚烂夺目,占尽风光,也就不会有人再去想那春时开败的花了。

那么,若有人想移开那些残花改种这些开得正好的,大抵也不会有多少人反对吧……

后宫朝堂,官宦之家,亦是如此。

天边的乌云凝了起来,厚厚重重地一团直往下压着,大约很快就会有一场雨降下。婉然从身后将一件薄斗篷披在我身上,细声劝道:“姐姐,回去吧,要下雨了仔细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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