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58)

她不计前嫌,到处为我物色中意的女子,想方设法骗我到处相亲。

知我若她,怕我鳏寡终生。

后来,我跟她说,看上了俞家的女孩。她吃惊。她无法不吃惊,伯父临终前,她终日陪伴他,俞家,是他们俩熟悉而避忌的话题。

想必她已经洞悉,或者,她以为可以猜到我的心思和用意。她对我说:“斐陌,若你真心,我也无话可说,若你假意,”她叹了一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半生下来,早已看透一切,欢喜悲伤或成空,南柯一梦。

她一直以为我要娶的那个人是俞桑瞳。她不置可否。

而我呢,我从没打算跟俞桑瞳走到一起。尽管她很美,很聪明,聪明得假装幸福,假装爱上我。

我连假装都不屑。

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我永远忘不掉斐阁瘦弱的身体被吊在窗台上的可怕情景。

那个时候,我蓄意要羞rǔ的,是整个俞家。那个时候,我不觉得自己会因此而改变什么。

一场我永远可以旁观的婚姻而已。

并且,既然我不打算付出什么,或许这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最终,我羞rǔ到的,竟然是我自己。

彻彻底底。

看到那双眼睛,那双从头到尾完全漠视我的眼睛,那双漫不经心略带嘲讽的眼睛,我居然会说出那么多愚蠢的话,做出那么多愚蠢的事。我不能相信。

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她生在一个活该受到深刻诅咒的,畸形的家族里。俞定邦狡诈,俞澄邦奸猾,就连俞桑瞳,都有着远超二十多岁年纪的世故和成熟,而失却教人眼前一亮的本真。

而俞桑筱呢,她不够美丽,她不够才华,她顽固得惊人,她甚至因为偏执而屈从。她信任她的安姨,但后者将秘密永埋心底;她忠实于她心目中的友谊,却远远敌不过现实;她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存在,从头到尾都是个错误。

但是,她就像错生在玫瑰园里的一株低矮桑椹,即便饱受讥嘲,仍不甘心,不肯攀附,不肯弯腰,不肯低头。

我默默地看她,对斐阁尽责尽心,对安姨有情有义,对工作全力以赴,她永远可以跌一跤,再爬起来,伤痛褪尽,轻松微笑。

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我居然会被她吸引,或是怜悯。

我对她说――

“没有下次。”

下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我跟秦衫去美国,为的是处理义父留下来的庞大遗产,已经拖到不能再拖的地步,在我意料之中的,新婚第二天我突然离开,俞桑筱不置一词,从头至尾,她完全不在乎我。

同样的,她连假装都不屑。

从头到尾,她在乎那个跟她青梅竹马的的何言青,在乎那个突如其来进入她生活的,儒雅而神秘的方安航,在乎那个安姨。她甚至可以伟大到牺牲自己来保全他们。

可是,她偏偏不在乎我,她的眼里没有我。

我恨她的牺牲,我恨她的不在乎,我不能容忍。

我更恨我自己。

明明想要她臣服在我脚下,却宁可蹲下来与她平视。

第15章

“到底,你在怕什么?!”

喧嚣的杂志社,纷乱的书堆前,我忙得刚喘了一口气坐下来,这句话不期而至。

我从抽屉里寻出一支铅笔,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对面的阿菲画素描,在心里自嘲,俞桑筱,你终究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我想起龙斐陌说这句话时的满脸阴霾。说完,他绝尘而去,丢下我。

第二次。

我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我从未任何一个时候如此刻般害怕。

怕自己一点一点,慢慢沉沦。

阿菲等不及地伸过头来看,大叫道:“俞桑筱你个笨蛋,我明明刚做的离子烫,干嘛又画成一堆杂糙?!”

她看上街那头友社的镇社之宝帅哥柳炜,人家口味跟刘德华一致,不好她这款,向来率性的她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前两天她还恶狠狠磨刀霍霍地:“呸――等我到手,看我怎么收拾他!”一转眼,还不是女为悦己者容。

我把素描递过去,拍拍她:“留作纪念吧。”见一次少一次。

一直没有露面的斐阁打电话给我,一如既往地开朗阳光:“桑筱,好久不见!”

我正在超市里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嘈杂声中一面努力辨听一面回应。心中想,当年的阴霾对他似乎并无太大影响,或者,其兄功不可没。不管怎么说,龙斐陌对这个唯一的弟弟,还是非常称职的。再则,龙斐阁就一贪玩爱闹的普通学生,跟眼前的这团混乱应该扯不上任何关系。

于是,我单刀直入倚老卖老地:“找我什么事?”一日为那个什么,终身为那个什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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