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61)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开口:“是,梅若棠跟我,莫逆之交。”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饱含感情,“她曾经是我的房东,没有她,我渡不过伦敦那个寒冷的冬天,没有她,我捱不到毕业,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子,如她般天才,坚强,豁达,而充满宿命的悲哀。她是一个奇女子。”他淡淡地,“她葬在伦敦郊外的公墓,死于胃癌,跟我如今的病症一模一样。”

他看着我,一如以往般和蔼平静:“君子一诺千金,我受她临终所托来照顾你,一晃将近十年,她内疚未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不允许我吐实,如今,我朝不保夕,说不说已经没有多大分别。”他略带遗憾地,“桑筱,你承袭了你妈妈的绘画天分,虽没有她那样登峰造极,但从另一方面看,不免也是一种财富。”

“天分,与代价同行。”

龙斐陌从后视镜里看我:“今天周末,去哪?”我想了想:“欧洲城堡。”他微笑了一下:“好。”

我看了看他,最近一个月,他说好的次数比我认识他将近两年来都多。我从来想不到,龙斐陌也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这个好说话的人又问我:“见过方安航了?”我点了点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桑筱,有时候真相比想像中残酷。”

我低眉不答。

他就此不再开口。

我们在那栋别墅里呆了整整一天。晚饭时分,站在厨房里,我打开塞得满满的冰箱,回身看了看坐在桌旁低头随意浏览报纸笃笃定定等吃晚饭的他,随口问:“吃什么?”想不到我们也会有如普通夫妻般衣食住行琐碎生活的一天。

我这个人,一旦心里没底就会手心猛出汗。

他暼了我一眼:“唔?”他抬抬眉,反问,“你想吃什么?”

我手心湿浸浸地:“……嗯……我对吃不讲究。”半晌之后,我再问,“你要吃什么?”

他又暼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你能做什么?”

我语塞,半天之后,抽了抽鼻子,呐呐地:“……满蛋全席。”我跟乔楦的极限。

他唇边隐着一抹略带挪喻的笑,他慢条斯理折起报纸,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我警惕地看着他,条件反射般后退,他伸过长臂,轻而易举攫住我,将我拎到他面前:“现在的我,比较想吃……”他俯下头,鼻尖几乎触到我的,他几乎是一本正经地,“……你这个笨蛋。”

他的唇自然而然就抵了上来。

我偏过头,大为羞窘。到底我跟他接受的教育有差,明明知道他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却仍不习惯这样放肆的亲密。

这个龙斐陌,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蹑手蹑脚起身,下c黄。

窗外树影横斜,空气中隐隐流动着淡淡的花香。我回身看龙斐陌,他呼吸轻浅,仍在侧身安睡。很少看到他如此毫无戒备的安详模样。

我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下楼倒水喝。

片刻之后,我走进花园。

花园的中央,立着一弯雕像喷泉,一个卷发的外国小男孩调皮地抱着一个水罐,水从其中变成一泉三叠。月光如洗,竹篁掩映,间杂着那片摇曳的薰衣糙。我随意地到处看,直到听到有人摁大门门铃的声音。

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略带疑惑地打开大门,秦衫的脸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她看着我,眼底一瞬即逝的浓浓讶异:“你?”我点了点头:“你好。”她朝里面看了看,并不掩饰表情和语气的冷淡:“总裁在吗?他手机一天都关机。”

我踌躇了片刻:“……他在睡觉。”我看了看她,“要不要……”

她已经转身:“不必。”

我耸耸肩,不勉强,准备回身关门。我从不打算过问她跟龙斐陌之间的任何事。我自己亦并非白纸一张。

她走了几步,却又转过身来,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轻视:“交易来的婚姻,能让你幸福吗?”

我一愕,看着她充满敌意的眼神,微微一晒,随即回答:“幸福与否,甘苦自知,外人又怎会清楚?”

“论在俞家的地位,论学历,论品貌,你哪点比得上俞桑瞳?” 她冷笑,“一时的迷恋和新鲜不代表长久,你以为自己会一直幸福下去?凭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自我跟龙斐陌成婚以来,她对我的态度由客套转而疏淡,新婚宴上当伴娘的她就不曾给过我好脸色。我不在意不代表我不计较,就凭着龙太太这一头衔,现在的我,完全有理由把这个架子摆得像模像样应当应份:“就凭这一时的迷恋和新鲜,胜过相处再多年,”我看着她,淡淡地,“不迷恋,不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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