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77)

我语调轻快地:“好,”我微笑,“刚好哈里可以搬过来。”

他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我。

他走了。

我知道,何伯伯已经病入膏肓。他一直独自一人苦苦撑着。

他为了我,已经失去了太多。

对不起,对不起。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很久很久以后,我收到了一张便笺,上面只有两行字:

没有你的世界

走不到永远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第19章

我成了一名自由职业者。高兴时随性画画,不高兴时背起画夹到处游历,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菲利浦太太帮我联系了几家画廊。有时候,我的画也在它们那儿寄售。

我的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

我偶尔会跟那些所谓的新锐艺术家们到Soho地区的咖啡吧和爵士俱乐部集会,时间一长不免倦怠。我不够随和,总是融不进那种氛围。

朋友卡尔说,我有一双游离而沧桑的眼,总是冷眼旁观,教人心生畏惧。

而我原本以为,漫长的一生,我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只是,我没有料到世界上还有两个字叫做轮回。

一日,我送画去画廊,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花店,我心里一动,泊好车进去买了一束垂丝海棠。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好像是苏东坡的词,母亲生前说过。

这么多年,她不曾后悔。她只是不甘。

我刚要开车,听到一个人叫我,有点迟迟疑疑地:“……梅……若棠?”

居然是中文。

我惊讶地转身,看到一张有些陌生,看上去还算得上英俊的脸庞,我也有些迟疑地:“你是……”

他眼前一亮,立刻有些欣欣然地:“我是俞澄邦,你记不得了么?”他看了看我身旁的海棠花,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就算忘了我,你大概也不会忘记,四年前你回中国,有个不被待见的傻瓜送了你无数束这样的花吧?”

我想起来了。那个纨绔子弟。不过,我竟然笑了:“啊,是你。”人在异乡,见到自己的同胞,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开心。尽管我曾经那么地讨厌他。讨厌他的风流,自以为是和市侩。

他看着我:“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你妈妈还好吗?”

我笑笑:“我很好,我妈妈,”我平静地,“她已经去世了。”

他“哦”了一声,眸子里闪过些什么:“对不起。”他很有礼貌地,“既然这么难得,我请你吃顿便饭好不好?”

我正要婉言谢绝,从街那头走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她先朝俞澄邦看了一眼,转过脸来朝我打量了片刻。她的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她的眼神很厉害。我心中有了点数,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果然,她上上下下打量过我之后,转而向俞澄邦:“不是说只要一会儿么,怎么这么久?”她的声音竟然很好听,和她的人一样珠圆玉润,只是有些隐隐的盛气凌人。

俞澄邦的眉头微微一皱:“我来介绍一下,梅若棠,”他下巴一点,“这位是我太太。”

我微笑:“你好。”然后看表,“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我的语气说不出的敷衍,“以后再联系。”

几乎第二天,我就忘了这次偶遇。只是,我没想到没过多久,俞澄邦竟然摸上了门来。原来,他来伦敦攻读商科,而他的妻子,则扔下了一个才一岁的孩子来陪读。

我对他们夫妇的故事毫无兴趣,我对他的倦怠之色同样溢于言表。我一向对陌生人极其冷漠,他不值得我浪费时间,我开始对他避而不见。可是命运,就是那么荒谬。

一日,我竟然晕倒在家里,恰巧俞澄邦又来,及时将我送至医院。我出院后,碍于情面,不得不答谢他。很俗套的,我请他吃饭。我请的是他们夫妇二人,可是来的是他一人,他很抱歉地:“我太太临时有事来不了。”

我笑了笑:“没关系。”一顿饭而已,不值挂碍。

那个晚上,他说了很多,我一直勉强应对,直到他说到那句话:“真是人逢喜事精神慡,何伯伯的病撑到现在真算奇迹。”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

他看了看我,有些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你还不知道吧,何临甫刚刚喜添麟儿。”我脑子里轰了一声,我看着眼前的那杯酒,我喝了一口。

苦。

我抬起头,我笑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么?很好啊。”真的,很好。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么?美满姻缘,开花结果。我继续微笑着:“看到何伯伯,记得替我恭喜他。”所谓面具,无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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