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284)

姜沉鱼仍是不回应。

薛采的声音恍如叹息:“皇上……你……真的……不该来的。”

“你少废话!”姜沉鱼恨声道,“朕来不来,岂是你能评价的?”

“皇上,微臣……时日无多了。”他忽然软软地来这么一句话,姜沉鱼一震,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身后的太监,讨好地想上前送手帕给她,姜沉鱼回身道:“你们全部退后,离得远远的。我与薛相说话,不许你们听!”

众人连忙退后百丈,此地空旷荒芜,又快入夜,一干人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着,远远望着那对君臣,心里怎么想的都有。

而当事人自己,却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扑在门前哭得一塌糊涂:“薛采,你开开门吧。我就见你一面,见完你,我就走。你开门吧……薛采,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佯对我好不好?”

薛采的呼吸声透过门板,依稀传了过来,这一刻的他,会是什么表情?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看不到的容颜,揣摩不了的心思。那孩子于她而言,从来就不是下属,不是弟弟,而是兄长,而是依靠啊!

姜沉鱼泣声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脑袋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为什么要派你来寒渠?是我害了你,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会为此内疚与自责——是我,是我让薛采年仅十五岁的生命,死在了异乡!”

“十五岁……”薛采重复着这三个字,仿怫也有点痴了,“微臣……三个月前,满十五了。”

“是的,八月初八,我送了礼物给你,你收到了吗?”

“嗯。”停一停,又道,“我很喜欢。”

姜沉鱼送给他的,是她亲手画的一幅画,画的是图璧二年父亲大寿时薛采与姬婴比试的场景。

那是她初见姬婴的一幕。

那也是她初见薛采的一幕。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幕依旧在她脑中鲜活,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于是,她画了下来,让人从帝都送到了寒渠。

薛采当时完全没有反应,所以她还一度想过也许他不太喜欢这份礼物。但此刻,亲耳听他说“我很喜欢”四个字,为何在欢喜的同时,却又字字钻心?

“薛采,你开门,我穷尽天下之力,也要救你。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你的传奇,在十五岁时就终结!所以,你开门吧!”

薛采深深地吸了口气:“沉鱼。”

姜沉鱼原本准备再次拍门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薛采叫……叫……叫她什么?

他一向不是用敬语,就是连名带姓一起叫,而像此刻这样只说两个字,还是第一次。

姜沉鱼怔怔地回应:“什么?”

“十五岁。”薛采又说一遍这三卜字,然后,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柔软,也非常凄凉,“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正是十五岁。”

虽然姜沉鱼在姜仲的寿宴上看见了薛采,但她当时躲在帘子后面,薛采并没有看到她。后来,他把曦禾打到了湖里,然后冲到景阳殿前请罪那次,其实也应该是初见,但当时薛粟只顾得上请罪,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观的人群里,还有一个她。

他们真正的面对面第一次对视,是存薛采被贬成奴,姜沉鱼带他去冷宫见薛茗时。她还记得她当时伸手给他,他却后退了一步,说:“薛采是奴,不敢执小姐之手。”

那一年——她十五岁。

姜沉鱼的心,一下子颤颤地绷紧了。

“我不喜欢八,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姜沉鱼摇了摇头。

薛采似乎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了:“因为,我和你之间,整整差了八岁。”

姜沉鱼的眼睛一下子睁拿最大。

薛采轻轻一笑:“很震惊吗?其实我也是。当我有一天,忽然发现我竟然对八这个数字如此厌恶的原因,是因为把你我的年龄相减,就是这个答案时,我自己,也很震惊。”

“薛采……”姜沉鱼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但喊过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我早出世八年,图壁四年的大年初一,当你及笄之时,四国之内,最与你般配的人,其实不是姬婴,而应该是我——不是吗?”

姜沉鱼觉得有只无形的手,在这一瞬,揪住了她的心脏。

“八年……无论我如何早熟,无论我如何神通,无论我如何努力地用别人三倍的速度在成长,但是,这八年,我却怎么也跨不过去……”薛采的声音越发低迷,宛如梦呓,“对于生命,我透支得太多,所以,现在偿还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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