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26)

我眼眶一热——以前从不曾发觉,他竟是如此消瘦,连露在袖外的手,都骨节分明。

我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他,不敢再向前行。

他却似乎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虽然没有回头,但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棵树的树叶也终于快掉光了。”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沉默片刻,又道:“我曾经想过,等这棵树的叶子掉光时,就跟你说一件事情。然而,后来我又反悔了,我不想告诉你那件事情,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要对你说。但是,你晕倒了,大夫说你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我在你c黄头唤你,我发誓说,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就告诉你,不顾一切的告诉你……”说到这里,他终于从凳上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我。

我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言殊。

他站在那里,原本略显妖娆的眉眼,如今只剩下一派沉静,褪去了少年那种模糊性别的美丽,滋生出属于成年男子所有的成熟稳重。

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有点陌生,又有点遥远。

“麻衣,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我的心抖了一下,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听这个故事,可是咽喉处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一般,发不出丝毫声音来阻止。

言殊就那样沉静地望着我,轻轻地说道:“十六年前的二月廿二,有两个孩子同时诞生于这个人世,一男一女,一个是龙胎凤种,另一个也是官宦之家。”

我按住胸口,清晰的听见扑通、扑通,那是我的心脏,在拼命跳动,因着这浮出水面的真相,因着这尘封旧时的秘密。

“当时宫中,最受宠的妃子当属云贵妃和柳贵妃,谁先诞下龙子,谁就能册封为后,因此,颇有心计的云贵妃立刻安排人出宫寻觅差不多同时诞生的男婴,又探到校书郎家的四夫人也临盆在即,就买通了稳婆,以备万一。结果,云贵妃生下的真是个女孩,校书郎家却是男孩,因此,当夜就来了个大掉包,事后又杀了所有的知情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言殊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声音却更低沉,“于是,结局就是——原本该是公主的女婴变成了官家千金,而男婴则鱼跃龙门摇身变成了皇子。”

怎么办?我不想听下去了……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听,我不要再听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我开不了口?为什么我喊不出声?为什么我就这么直挺挺的硬生生的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时光如电,一晃十五年。这十五年间,男孩受尽恩宠,锦衣玉食,风光八面,虽然他最终没有成为皇帝,但却比皇帝过的要逍遥自在。就在这一年的除夕,云贵妃病重,临死前将他叫到c黄边,告诉了他的真实身世,并哭着说她因为怕事情败露,故不敢与亲身女儿相认,又怕留在京城,终究是祸根,因此早早就寻了个机会将校书郎外放了。所以,她求那皇子如有机会寻到公主,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皇子得知真相后,立刻暗中派人探查,密探回报,说公主这十五年过得非常不好,母亲早逝,父亲不理不睬,连府里最低贱的下人,都敢欺负她。正逢这时,右相意图谋反,作为皇上最信任的皇弟,他收到命令出巡江南。就那样,他到了杭州,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慈云庵看看据说正在庵里求签的公主。”

我咬紧下唇,便连这样的站立,都仿佛成了一种酷刑,沉甸甸的压在我身上,压的我无法呼吸。

“静谧的庵堂,嶙峋的梅树,梅树下站着两位姑娘。其中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大户千金,而另一个……”言殊眼底泛起依稀水光,“麻衣,我曾经说过,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白雪,寒风,你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连脚上的鞋子,都开了线磨毛了边。可是,你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委屈、不甘,与怨恨,反而笑嘻嘻的,声音又快又脆,对着蛇都敢讨价还价……我当时看着你,一遍一遍的想,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这个被我占据了奢华命运再替我受苦的人……就是她啊……”

我摇着头,想说我不苦,我从来没觉得苦,然而,说不出来。只能一直一直看着他,一直一直那么看着。

“再后来,我住进了你家,知道了你的更多事情,我对自己说我要补偿你,我要把你前十五年所欠缺了的东西,用后面的漫漫余生去拾回。而要让你无比风光且合情合理的享受幸福,最快的途径就是——娶你。所以,我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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