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62)



难道他是铁打的吗,这样的一身伤,他不觉得痛,她从来没见过杨昭这个样子,好像他对身边的—切,都失去了反应。

自从他醒来,已经三天了,几乎没有出过帐门一步,也没有见过任何人,连萧帅要来,他都不见。这三天,他一直没合过眼,不动,也不说话,一直在这样沉思,好像和这个世界已经脱了节。

灯光照在杨昭的脸上,是一种失血过多之后的苍白,这张脸,曾经无数次地教她心动,教她渴望,但此刻,从额头到耳边,却多了—道血淋淋的伤口。

袁小晚轻轻地敷上药膏,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他脸上的伤口愈合如初。只要时间慢慢过去,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伤痕,都有愈合的那一天——风烟已经不在了,总有一天,他会把她和这场战争,一起忘记。

“好些了没有?”换完了药,袁小晚柔声问。

杨昭没说话,神色还是那么僵硬。

袁小晚轻轻一叹,“你总是不说话,难道不闷吗,我想起一首曲子,念给你听听吧。说的是—个女子,丈夫出了远门,到了冬天,想给丈夫寄件棉衣,可又怕他有了衣服,就不知道回来。”她别转了脸,曼声吟道,“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她的声音柔和怅惋,念完了,回头向杨昭笑了笑,“指挥使,你说,这件衣服,她到底是寄还是不寄?”

回答她的还是沉默,空气里仿佛只有她叹息的余音。

“你在想什么?”袁小晚又问了一遍。他就在她的身边,可是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的遥远。

“大雪。”出乎意料的,杨昭居然回答了两个字。

这还是三天来,他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吧?袁小晚手上的药“砰”地落到了地上。他的声音不好听,十分沙哑,而且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可是她已经喜出望外了。

他说大雪,那是什么意思,外面并没有下雪啊!

杨昭的眼睛望着帐外,可帐外的夜空里,什么也没有。他眼里布满了红丝,却又渐渐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辛酸和怅惘。

他想起在袁小晚的营帐外,风烟匆匆追出来,隔着雪,看着他,猝然印在他脸上的轻轻—吻。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带着—种慌张的羞涩。

那时是心醉,此刻是心碎。

他和她之间,仿佛一直飘着雪。

第一次下雪,是在铁壁崖,记得风烟像个孩子一样惊叹着说:“这关外的雪花怎么都特别大?”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吧,从此以后,她就要永远留在关外的雪地里了。

还记得,他在暴风雪里追上她,抱着她,就好像抱着一块冰,寒意彻骨。现在呢,现在风烟还冷不冷?她长发上的冰霜,再也不能融化在他的怀里。

要离开那座山洞的时候,风烟从身后抱住了他,轻轻说:“走出这个洞口,回了大营你还是你的督军,我还是我的陆风烟。这一夜,就跟外面的雪一样,慢慢化了。”她的声音里,点点滴滴都是舍不得。都是他的错,不该要她等,他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把她带走,远远离开关外这片充满了血腥的土地。

还有开战之前,她带着酒来看他那一夜,笑着说:“我出生那一天,按节气算,也是大雪。”他送绐她的,就只有四个字,刻在地上,也刻在他心里。剩下的半坛金不换,她还留着吧,还在等他一起围炉暖酒吗……

风烟,风姻,风烟。

杨昭蓦然闭上了眼睛。撕裂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刻,只要风烟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可是啊,可是,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有显赫的权位,有别人所没有的—切,在生死的面前,还是—样的渺小。

风烟,你可知道,我已经为你不知所措。

如果,过了明天,你再也不能离开这片大漠,那么我也永远留下来。

那天晚上,在他们沉默的对视里,他曾经不知为何想起这样的一句话。是预感吗,还是在风烟的眼睛里看见了她的心意?

“指挥使……”袁小晚担心地叫了他一声,“你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启程回去呢!我已经叫人预备了马车,你身上有伤,不能骑马。”

“杨督军,杨督军!”帐外突然传来赵舒的叫声,“好消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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