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失国体(49)

应璟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问题:“你此番夜袭,去时多少人,回来多少人?”

荀绍不明其意,但还是老实做了回答:“去时两千轻骑,回来……不足三百。”

“你虽立下战功,但无权擅自调兵也是罪行,一个无法自律的人,凭什么请求做将军?”

“因为有些事不得不做。”

应璟沉默。

荀绍仰起头,见他视线落在阶下厚厚的白雪上,紧抿着双唇始终不表态,心里的希冀一点一点熄灭。

他这样的人,雍城尸骨堆里爬出来,大漠飞沙里趟过来,目的有多明确,心志就有多坚定,谁又能改变的了他的决定。

“我知道答案了。”她站起身,走下台阶,踏着厚厚的积雪离去,形单影只,脊背又挺得笔直。

应璟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默默站了许久,然后转头叫来范一统,和往常一样上朝。

朝中这些时日一直在为派遣哪位将领替代荀鸣担任西北主帅争执不下,如今荀绍立下功勋,消息传来,早朝上讨论得愈发热切。

朝中有好几个官员提议幼帝重用荀绍,理由是“哀兵必胜”,荀绍又是荀家嫡脉的唯一传人,如今更是振奋军心所在,定能广聚人心,收复失地。

但另有一些武官表示出了反对,认为荀绍可用,但无须为帅,否则被魏国耻笑国中无人,要靠女子出面作战,失了天朝颜面。

这些武官有一半都与周家有关系。周家不仅自身门庭繁盛,出了不少武将,还培养了许多得力部下,这些人显然是希望朝廷将机会留给周氏门人。

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幼帝的眼睛一会儿瞄老丞相,一会儿瞄自家舅舅,但这二人都不表态。

宁都侯向来谋定后动,老丞相又最喜欢模棱两可,其他大臣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干脆坐山观虎斗。

结果演变到最后,双方差点吵起来,闹腾了好几个时辰,幼帝终于忍无可忍,拂袖退朝。

应璟缓缓走出大殿,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赶紧上前来搀扶,正要送他下台阶,应璟摆了摆手,叫他扶自己去见陛下。

荀绍并没有放弃,在都城里四处奔走,可荀家常年驻守西北,又一代比一代耿直,到了今日才发现她能动用的关系实在太少了。

她实在没有办法,竟硬着头皮去见了永安公主。

公主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眼泪盈睫,握着她的手说了许多安慰之言,对魏国行径更是痛恨入骨,可最后也只是爱莫能助。

若是先帝在位,仗着受宠,她还能说上几句话,奈何如今当政的不止幼帝一个,太后不会让她有插手机会。

荀绍也有数,公主眼里只有应璟,就算能办,恐怕还是会顾忌他的意思。

已是正月初五,洛阳虽然离西北不算太遥远,那里的冷兵对峙在这里却丝毫感受不到。

百姓们只知道敌军主将被割了脑袋,欢欣鼓舞,却未必在意他们会另选将领卷土重来,也并不明白眼下不过是喘息之机。

荀绍坐在荀府后院里,听着远处大街上鼎沸的喧嚣,看着夕阳缓缓沉下去,算了算日子,满心焦虑,再将所有都城里的族人都数了一遍,最终带来的只是气闷。

她霍然回屋取了长枪,在瑟瑟冷风里挥舞起来。

荀氏一脉春秋立名,汉代建功,祖上于战场上创下三十二式枪法,到她父辈又化为五十六式。

她父亲以前说过,家里就她练得最好,不仅灵活还杀气十足。可她练到今日,用到它的机会却并不多。

父亲宁愿带伤上阵也不派她迎战,最后死在乱箭阵里时,她还被关在府中。哥哥荀缙为拖住重兵,在山头上战到只剩一兵一卒,临死前还紧握着荀字旗。

荀家的男人一个个倒下去,如今荀鸣也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而她空怀一身武艺,每次都只能在无奈时现身,只能在夹缝里偷上战场,即使立下功勋,名扬天下,也始终没有一个堂堂正正面对敌人的机会。

只不过因为是女子。

幼年时她被顽皮的男孩子们嘲笑说像个男儿郎,她一个个把他们揍趴下,昂着脖子道:“为什么说我像你们?怎么不说你们像我?”

她从没小瞧过自己是女子,过往这些年,即使受再多歧视也没生出过“若我是男子该多好”的念头。

只在这次,她恨不能为男儿身,跨马杀敌,再无阻碍。

收了枪,已是冷月孤悬。

她慢慢平复下喘息,转身去了祠堂。

她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夜,在父母兄长的牌位前都燃起香,却一句话也没说,反而喝光了好几坛的烈酒。

天亮时她跌跌撞撞摸索回了房,倒头就睡,醒来已是午后,洗漱收拾完毕,忽然对下人们说要回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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