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15)

倚红见她这样,早猜到心思,倒也不同她计较,只笑道:“小蹄子,抢客人抢到姐姐房里来了,我倒要找妈妈评评这个理,从古至今,可有这样横行霸道的人吗?知道的说你仗着是我妹妹,没上没下;不知道的,还当你是顾先生家里的,跑到这里来找男人呢。”

一席话,说得顾贞观眉花眼笑,一手一个扯着二人坐下道:“我老顾哪有这样艳福,劳两位花魁为我争风吃醋。说吧,找我什么事?”

沈菀坐下来,未及开口,已经红了眼圈儿道:“公子的头七,先生可去了么?”

顾贞观收了笑容,点头叹道:“我自然去的。那天渌水亭诗会的朋友,个个都去了。倚红同我说你也想去的,你能有这份心,也算难得,可惜相国府里规矩太大,宫里又不时有人过来,戒备森严,老顾是爱莫能助啊。”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幅卷轴来递给沈菀道,“这是公子自绘的小像,我特地请画师为你拓的,好好收着吧。不过是个心意,闲的时候,你自己在房里焚炷香,烧刀纸,念诵一番,也是一样的。”

沈菀看他不等自己开口,早已把话拦在里头,知道求也无用,只得道:“并不敢劳烦先生逾礼带我拜会相府,只不过白打听几句灵堂摆设,葬礼排场,就当自己去过了是一样的。”说着,声音哽咽起来,遂掩饰地低头展开卷轴,正是纳兰画像,虽只寥寥几笔,却是衣履俨然,态度可亲。沈菀心头一热,纳头拜倒:“谢谢顾先生的厚礼。”

顾贞观忙扶住了,劝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公子虽英年早逝,然而一生轰轰烈烈,岂不抵得过庸人百年?至于公子的身后事,你只管放心,明相长公子的大事,怎么会不办得隆重体面?况且雅克萨大捷,正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皇上在塞外听说了,不及庆贺,倒先特特地派个御使到相府来,在公子灵前焚香祭告,以慰公子在天之灵,也堪称是身后哀荣了。”说到这里,又不禁叹道,“公子也真是无福,倘若不是这个病,等军队凯旋归来,朝廷论功行赏,少不得要算上公子的一份功劳。公子一直希望能够派个真正的差使,有所作为,不用再做这劳什子御前行走,眼看着这愿望就要达成了,却偏偏又……”说着不住长吁短叹。

倚红道:“这倒奇了,难道做一等侍卫还不知足?皇上有个什么眉眼高低,他第一个就先知道,升官发财还不都是囊中物?倒非要山长水远地做个地方官儿才叫好?不过话说回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都说地方官有实惠,莫非纳兰公子也打着这个主意?”

顾贞观板起脸来斥道:“别胡说,公子可不是那样的人。他平生仗义疏财,最恨的就是卖官鬻爵的不义之辈,又怎么会为了贪图实惠去做官儿?”

倚红笑道:“他不喜欢,他爹可喜欢得很呢。我听说,天下的官儿都让明相给卖完了,可是有的?”

顾贞观沉了脸道:“越说越不成话。这些朝廷大事,也是你说得的?”

倚红道:“得了吧,你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装什么道貌岸然。我知道你们从来也没把什么明大人、索大人的放在眼里,你们几个狂狷平日里凑在一起非议朝政的话还少吗?说什么索额图要算天下第一赃官,明相就得排第二,又是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明珠赶走了索额图,倒比索额图更狠更贪,我听都听得耳朵起茧了。这会儿跟我装小心。你说的那些话呀,我传出去一句,都够你掉三个头的了。”

顾贞观不气反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言官,我若是狂狷,你又是什么,侠女么?居然敢非议相国大人。你可记着,这些话也只在我面前说说得了,在别的客人前,还是言语小心些好。”

倚红将扇子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你也小心点儿,那些话也只在我面前说说得了,别高了兴不妨头,到哪儿都只管议论起来。从前要有个什么是非差错,还有纳兰公子帮你们遮掩疏通,以后要再犯了事,看谁来保你。小心发配你到宁古塔去,可没人管你。”

一句话,又勾起顾贞观的心事来。原来,那宁古塔乃是犯人流放之地,去到那里的人,一百个里头九十九个都回不来。然而顾贞观有位朋友叫吴兆骞的,于顺治十五年以丁酉科场案被连累入刑,次年谪戍宁古塔,困病交加。纳兰容若与顾贞观结交后,听说了此事,便一心要营救吴兆骞,百般设计,四方奔走,到底于康熙二十年迎其还京,又拨了房子给他住,及前年吴兆骞病逝,也是容若出资殓葬。遂成当世文坛的一段佳话,而顾贞观、朱彝尊这些对旗人贵族一直怀有戒心的汉人才子,也是从这件事开始,才和纳兰公子真正结为忘年之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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