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17)

“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他疑的,究竟是什么呢?

仿佛有一扇看不见的门蓦然洞开,有阴风阵阵从那门隙间袭入,沈菀似明非明,若有所悟,却看见刚才倚红拿扇子扑撵的那只小青蛾,自己撞在灯罩上跌落了下来。

第四章 双林禅院

沈菀决定逃跑——不离开清音阁,如何追查公子的死因真相?

倚红听了沈菀的计划,惊得一把抓住道:“你作死!从前清音阁不是没有倌人试着逃跑的,最后还不都给捉回来?受的那罪!”她抓得太用力,连喉咙都扁起来,仿佛沈菀这便要跑一样。

自古以来老鸨调教不听话的妓女都有很多招术,清音阁里最有名的绝招叫作“红线盗盒”,名头很好听,刑法却残酷:将妓女除了衣裳,用两根红线拴在乳头根处,来回拉扯,使之微微出血后轻轻弹动,乳头又红又肿,如樱桃一般,每一次弹动,都好像要从根部裂开剥落,那种疼钻心入肺,把全身的注意力都吸引到细细一根线上来,人的神经也跟着那根线不住弹动,与其说是身体的痛楚,不如说是精神的折磨,因为老鸨并不用力,只是时不时轻弹一下红线,而那种悠长纤细的疼则要维持好久,妓女疼得又想扭曲身子,又怕乳房颤动使红线拉扯弹动得更厉害,要拼了命让自己站直立正,自己跟自己做对,自己向自己求饶——不服软也服软了。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会使妓女破相,一点点皮肉伤只能让樱桃般的乳头更红艳诱人,丝毫不影响接客。而且老鸨在施过刑后,会让男人去舔那伤处,这又是一重心理与肉体的挣扎——妓女痛恨男人的轻薄狎弄,然而轻舔乳头的做法又使得伤处很舒服,于是从厌恶到渴望,从抗拒到享受,心理上再一次服软了。

经过这样两番折磨的妓女,即使还没有破身,在精神上也已经彻底放弃了,再也清高矜贵不起来,由着老鸨捏扁搓圆。与“红线盗盒”相比,那些将妓女吊起来打,或是绑了裤腿放只猫进去乱抓的作法就显得粗糙而不聪明了,因为不论是鞭打还是猫抓,都会留下伤痕,而妓女的身子是要拿来赚钱的,这样的做法岂不等于跟自己的钱包做对?至于找男人来轮奸妓女,则纯属赔本买卖,就更不可取了。

倚红曾亲眼目睹过一个姐妹被施以“红线盗盒”,那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的哭声至今还响在耳边,当沈菀一说出“逃跑”两个字时,她的眼前立刻就条件反射般地出现了那妓女赤裸的身影,忍不住颤栗起来。

沈菀安慰地拍了拍倚红抓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简截地道:“我非走不可,我得去双林禅院一趟,亲眼看见公子的遗体才心安。”她说得这样心平气和,就像说她想看一眼在裁缝张的铺子里订的舞衣做好了没有,或者隔壁院的玫瑰花是不是开了一样。

“你还要看尸体?”倚红更加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那可是相国大人的家庙,哪是能说进就进的?你就算找个由头去庙里上香,也只好在大殿里磕个头求支签罢了,难道还有香客跑到灵堂里去看棺材的?我听说双林禅院大得很,院子前后进,房屋几十间,你知道公子的灵柩停在哪一间?就算侥幸被你找到了,你有本事在光天化日下开棺么?你又不是忤作,又不是判官,又不是公子的什么人,他们会容你打开棺材来验尸?”

沈菀摇头道:“我想不了那么多。你没听顾先生说吗,当年卢夫人过世,在寺里停放了一年多,公子也常常去守灵的;如今他去了,想来他家里的人自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方便去庙里的,不过使下人隔三岔五地上香罢了。我要再不去,公子身后岂不凄凉?”

要去双林禅院给公子守灵,这话沈菀一早就说过,自从顾贞观说纳兰公子的棺椁会停在双林禅院,沈菀就动了心思,一直同倚红说,到时候要去禅院为公子守灵。不过倚红从来不当真——清音阁的红倌人跑到荒郊野外的寺院里,和尚肯开了灵堂的门让她进去才见鬼呢,更何况还要住下来。不过那时候灵位还在相府里,事情隔得远,就只是一句话;如今公子的棺椁果然移出来了,这话就直逼到眼前来,成了一件事。

倚红拍着胸口,一万个不赞成:“公子替他夫人守灵,那是夫妻之情,有名有份。我们可算什么呢?古往今来,你可听说过有妓女为客人守灵的?更何况他连替你梳拢都没有,连个相好的恩客都算不上,你替他守灵,算是怎么回事儿呀?”

这些话是最刺沈菀心的,不由得脸上变色,冷着声音说:“妓女怎么了?妓女也分很多种。公子说过,‘妓,女乐也。’妓女不过是喜欢音乐的女子,歌舞娱人而已。先帝下旨停了教坊,可是地方上还不是变相经营,屡禁不止?可见妓女本来是好事,都是被一些人自轻自贱,反而弄左了。古往今来,风尘中的奇女子多着呢,像是夜奔的红拂,骂贼的李师师,画扇的李香君,投湖的柳如是,再如能诗的马湘兰、赵彩姬、朱无瑕、郑英如,还有桃叶女沙宛在,连男人也都敬服的,咱们自己倒看不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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