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33)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康熙八年的大选,将十六岁的纳兰碧药送入禁廷,从此一入宫门深似海,违背了“莲心莲子,成双成对”的誓言,开始了“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日子。

而纳兰容若,则过早地学会了相思。那一年,他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的纳兰容若,写下了无数催人泪下的伤心词句,从此文名远扬。人们只道他是天才,却忽略了,所以早慧,只为情殇。

沈菀怎么也没有想到,刚走进明府花园第一天,就已经有了这样重大的发现。果然是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么?

她不禁轻轻吟诵起一首纳兰诗:

“水榭同揣唤莫愁,一天凉雨晚来收。

戏将莲子抛池里,种出花枝是并头。”

纳兰公子以词闻名,然而诗作亦不少。因未传唱,故世人多半不知。此前沈菀熟背纳兰词,早已怀疑过公子在卢夫人之前另有一位情人,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同他咫尺天涯,不能团圆。却并未往深处揣味,如今想来,这诗中“戏将莲子抛池里”的“莫愁”姑娘,自然就是纳兰碧药了。

不仅仅是这首诗,他在词里的倾诉,更加频密,有如: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阙。

若使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那个“卿”,也是碧药;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那个“人”,还是碧药;

“梦难凭,讯难真,只是赚伊终日两眉颦。”

那个“伊”,更是碧药;

“乌丝画作回纹纸,香煤暗蚀藏头字。”

那两个“字”,一个读作“碧”,一个读作“药”。

沈菀的心里全明白了,仿佛有一股细细的冰水流进心中,又清透又冷冽。其实,早在她第一次遇见纳兰公子,第一次听到纳兰词时,就已经同时听到了碧药的名字: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句词中,“若容”两个字颠倒过来就是“容若”,而“药成碧海”颠倒过来,便是“碧药”。他是有意把两个人的名字都嵌在词中的啊。

难怪他会说“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难怪他会说“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难怪他会说“寂寞锁朱门,梦承恩”——他爱的女子,承的是君恩。又怎能不“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忆”呢?

人们从来都不怀疑,纳兰容若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是卢夫人。

却原来,纳兰碧药才是他的初恋,他的情殇,走进他心里的第一个女子,他情窦初开时就发誓要娶的人,即使她进了宫,他真能忘得了她、视她为陌生人吗?“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忆”不过说说罢了,若果然能做得到,又怎会一次次地朱门瑶阶,伫立遥望?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爱上一个人,原是一辈子的事啊。

但是慢着,碧药既已入宫,封妃晋嫔,如何两人还能见面?他说“相看仍似客”,是在何处相看?他说“一昔如环”,这“一昔”又是何昔?他说“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是哪里的曲阑?他说“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又是哪里的回廊?他说“深禁好春谁惜,薄暮瑶阶伫立”,何为深禁?又何为瑶阶?他说“绿阴帘外梧桐影,玉虎牵金井”,又是玉虎,又是金井,难道他们的相约之处,竟是御苑禁廷?

沈菀越想越心惊,倘若纳兰公子竟然与惠妃娘娘有情,且两人曾在禁宫偷偷见面,甚或“匀泪偎人颤”,那岂不是欺君之罪?他们的关系与交往,康熙可曾知道?如果康熙知道了,又岂会不怒?碧药十六岁进宫,次年即生了皇子,虽然早夭,但是只隔一年,就又生下皇五子,可见皇上对她的宠爱之深。那么,会不会,康熙动意毒杀纳兰公子,就是为了这位碧药娘娘呢?

因情生孽,就是纳兰之死的真正原因吧?

第七章 碧药

世人评价纳兰词,说他“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犹深。”

悼亡,自然指的是亡妻。他在词里大声宣告的爱情,几乎都是写给卢夫人的——在她死后,用“悼亡”的名义,一遍遍地诉说着她生前的故事。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首《浣溪沙》,后来成了悼亡词的绝唱。它太经典,太缠绵,太痴情,以至于世人因此将纳兰词中所有的相思怀恋,都给了卢夫人。

然而他们却忽略了,在卢氏活着的时候,他也写过许多情词,也是一样地幽愤,无奈,咫尺天涯般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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